第二百二十二章 本王劝你下马叩头,否……

凌湙行事向来缜密, 便是心里着急,面上也不会叫人看出上火冒烟之举。

他两辈子练的最稳的,就是心态了, 没有人在他脸上看到过类似的慌张之色,再天大的变故, 报到他面前, 也有种会被稳稳拿捏的安全感。

所有的突发事件与危机, 都不可能让他崩塌,再紧急,他都有能迅速解决,和安排后续事宜的能力。

主上如此, 他身边的人也便练稳了心,个个都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强大心理, 便是做着瞒天过海之事,也搞的煞有介事一般, 明目张胆的点人调兵。

避嫌, 亦或是找理由开溜?不存在的。

凌湙做事, 向来阳谋就阳的光明正大, 阴谋就阴的防不胜防, 他从来不会在一件事情没有结果之前, 用断尾求生之法脱困。

两难之境, 亦有可解之法, 单看做事之人的手段了。

掣电毫不怀疑他有能协调目前困局的能力, 出门之后立刻招手整兵,不带半点质疑。

他们这一批斥候,都是凌湙从万人军阵里严格挑出来的, 并且是接受了非常严酷的十项铁人训练,才闯关成了顶尖探马,派往江州与京畿两处执行任务的,更是顶尖里的顶尖,别的不说,就他兄弟掣云,前日来密信说他已经入了江州密枢院,虽然只是个守外门的巡卫,可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入内门指日可待。

江州密枢院,是江州顶尖豪门成立的一个联盟组织,类似一个地方小朝廷样的非公门办事处,所有大小富甲商户,想要开船入海,做舶来品生意,都得上这个院里申请报备,拿通海文牒,是江州一处重要财库,若能搞到内门里隐藏的账目,也就能搞清楚江州三分之一的财富金额。

因为朝廷不给力,对江州一向给予的宽容政策,导致财政税收这一块,常年赤字,偶有几次平帐也只是做来给人看的,大徵朝廷从建立起,就没能完完整整的收到过来自江州的税收。

直到有皇子降生,才会有所谓的岁贡,整个天下都知道,只要皇宫内有江州皇子,江州的税收赤字就会平。

江州密枢院,在凌湙看来,就是一处摆在明面上的偷漏税机关,那里面应当有江州历年最完整的财报,只要搞到了它,就能以国朝律法逼吐税务,届时,江州要么反,要么就乖乖把历年逃掉的税额补齐。

就目前得到的估算值,那将是一批巨大到全民震惊的财富。

掣云能通过考核,被挑选进那地方,也是凌湙事先没预料到的,就连江州密枢院这地方的职能,也是凌湙在这之前不知道的,或者说,除了江州本地豪贾,没有人对外宣扬过密枢院真正的功用,一切的一切,都从他用自身经验培养了一批人开始。

论斥候的重要性,论卧底的成功率,论信息传输的决胜度,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

正如他现在的身份一样,也没有人清楚里面的局限性,说束手束脚都不为过,更别提想当然的办事手法。

一个不注意,是会漏底的,只不过被他一直表现的游刃有余给骗过了而已,实际大家都在走钢丝。

比如,木序前脚刚走,领的还是迎接乌崈王孙之令,按理凌湙是必须守在南川府门前,与姜天磊来回掰扯的,便是给萧婵留下的兵马一个说法,也得做出对他们郡主上心忠义样,没有事做一半就撂挑子,人消失完不见影的例子。

除非是不打算回来了,除非是要挑了自己是个冒牌的果。

但凡杜漪的信能早来一天,凌湙都有能令木序回转的时间,可惜没有但凡。

凌湙边为自己套护甲,边思考着几条路线能截糊木序,早他一步将乌崈堵住。

他在木序面前露了两次身手,一次是进南线武家军大营,与武景同过招,一次是杀鄂鲁,夺东线叛民城,木序再眼瞎心盲,一个习武之人的本能不会丢,他当有记下凌湙杀招的能力。

凌湙是去救人,不是去秀身手,出招定然是往命上走,打至激烈时难免会暴露习惯,有木序在,便会增加他曝光的概率,在南川府事未了之前,凌湙不能让他对自己起疑。

除非……连他一起杀了。

可木序,是他准备留给萧婵的情感羁绊,一个年将过百的老头子,一个情意深重的热血男儿,萧婵若当真有心回归沂阳山,她就必须得培植一个绝对忠心自己的内应。

凌湙知道萧婵有心自己,前情举止都有这意思,可惜他的冒牌身份不允许,而正好,木序有心,他默默守护的样子,让凌湙起了助推之想,只要他能带着乌崈将萧婵搭救出来,就有一半可能,能打动那个女人的心。

他不知道英雄救美的威力有多大,却知道烈女怕缠男的结果,现在他只要把这两层buff全叠在木序身上,无论萧婵有没有在姜天磊手上吃苦,都该逃不脱这样的魅力围攻。

除非姜天磊逮她的目的是告白,是给予她想要的爱意,否则一旦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杠上,木序的温柔与勇武,将迅速笼络到她的好感。

凌湙细回想了一遍姜天磊派出来应付他的副将,那连面都不露的傲慢,明显是在给他难堪的作法,都不是应对爱屋及乌的正确解释,也就是说,萧婵没有得到他的热情款待,甚至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给,那么剩下且唯一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就只有萧婵最担忧的后果发生了。

姜天磊正如萧婵所猜测的那般,蓄意抓人是为了报复,唯一不明朗的是,谁也不知道她落进姜天磊手中,会遭遇什么样的慢待。

但愿姜天磊在下手时,还能顾及一下她大凉郡主的身份。

如此一来,木序便杀不得了,得留着他来安抚萧婵可能受创的心灵。

掣电在凉羌铁骑的眼皮子底下点好了人,全部都是他李代桃僵串进来的自己人,而尽管两边目前说是统一归了凌湙管,但属于凉羌骨子里的傲慢,仍是瞧不起这后投来的“叛民军”,虽碍于军纪不敢挑事,可围拢一处指指点点,满眼鄙视味冲鼻的模样,叫人看了特想砍人,一个个板着脸作无声对峙。

嗞啦炸响的空气里,全是一片“等爷们恢复身份,就是尔等死期”的无声宣誓。

凌湙在所有人的注视里上了马,目光在萧婵余部,与收编来的也炎部中移动,尔后落在掣电一边,启唇吩咐,“谒勇、锣丰,带上你们的人随我再去南川府敲城门,刘一,领着你的人往木序侧向去接一接王孙大人,前头是我疏忽,没让木序分兵前去,来往南川府的道路多条,指望他们别走岔了才好。”

刘一是掣电用在这里的化名,非常符合叛民军的人名格调,也是之前统计了许多王一、李三之类的名字得到的启发。

掣电之名太过炸耳,在平庸到多由文盲组成的叛民军中,这样的名字容易引人追索。

被点到名的人上前接令,谒勇是萧婵母族给的人,锣丰则是凌湙从也炎部里挑出来的副领将,一人这些日子对凌湙颇为敬服,听凌湙如此安排并无异议,只掣电微愣了一瞬,在凌湙瞟过来的目光中,低头拱手,“属下领命!”

他根本不会去问,这转脸就改军令的原由,因为相信凌湙肯定有他的道理。

听令就是,毋庸置疑。

谒勇和锣丰一前一后离开,冲着他们各自所住的屋舍而去,凌湙便是趁着这个空挡,低声招手,“往东南向有一处密林,你领了人往里躲两个时辰,瞅着天色派人去南川府门前求援,就说是遭遇了伏兵,届时我便能借此暂离城门口,可明白了?”

东南向有武家军出没,东北向偶有叛民军出巡,凌湙料想木序会走的道,决定绕开他。

东南、东北都能通往西炎城,前者近,后者需绕一截远路,凌湙沉吟着再次吩咐,“让人快马通知酉一,叫他领人去东北向阻一阻,除了木序,其他人不必留手。”

掣电一点头,满脸敬服,“是,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凌湙没让他领人先走,是因为他不可能孤身脱离众人眼,有人来求援,他能揽下差事,却不可能单枪匹马出动,必要带上一波人当掩护的,届时,掣电等留在密林里埋伏的人手,将会配合他一起,剪除这些跟来的碍事家伙。

之所以,凌湙能确定这求援信只他能接,也是基于谒勇和锣丰一人,对于这支叛民军的不屑,他们才不会顾念这批人的死活,而凌湙作为招揽这批“叛民军”来效力的主将,却不可能过河拆桥,所以,这救援令只他有理由接。

双方分道,先后出小镇,一个往南川府方向去,一个往北向西炎城方向走,而在凌湙不知道的地方,武景同却误打误撞的摸得了乌崈图霆的行踪,并且在那一行人的马背上,发现了凌嫚。

按理那样小的人,裹在高大的马屁股后头,又有壮硕的士兵挡着,很不可能叫人一眼认出的,可乌崈图霆就是有意激幺鸡来追,他不在城内,就也不想让幺鸡在城内,便一行走一行停的等人赶上来,奈何幺鸡身后有杜漪牵制,又有凌湙的名头压顶,使得他根本出不了城。

乌崈图霆两日里走走停停,也没离出西炎城几里,便以为这掳来的小破孩没用,本想一刀宰了了事,可想起临出城时放的话,若回头没了这孩子当信物,就等于给了幺鸡夺南城门的由头,这才压下了弄死凌嫚的心,只一路带着也不顺眼,便着人绑了挂在马屁股后头,遇上草甸子就放下来当陀螺拖一拖,遇上崎岖山道就抛出去当引禽的诱饵,有收获便当加餐,没收获就当逗趣,反正只要留一口气就行。

武景同遇上这一队人时,小小的孩童刚被人倒栽葱似的提起,一张脸上血糊糊的,只余两只大眼睛泛着冰凉如水的光,身上衣裳尽破,露出的皮肤上也道道血痕,可稀奇的是,就这么伤上加伤,她也没变成血葫芦,许多地方要不是割的深了,可能连血丝都不会渗出。

只亲近之人才清楚她这情况,是因为身体蛊变,炼成小人僵那一刻起,她浑身的血便凝了,心脏不再参与造血,只有她在用药蛊上身那一刻的血量,成为之后维持她生命体征的保障,一旦出血过多,低至一定量时,整个人便会失去理智,陷入无差别攻击状态,直至心脏里积留的血耗尽,方死方休。

所以,凌湙从来不让她参与征战,便是需要她与幺鸡打配合,也有一身精钢护甲作盔,没有人能真的伤害到她。

武景同发现她时,吓的头毛炸起,只见小丫头凉凉的眼神里,转动着森冷的死气,脑袋挂在马后头,垂落的小手里攥着一根枯树枝。

那幽幽转动的眼睛,也不知看没看见他,流光一样划过他的藏身地,尔后诡异的翘了一下嘴角。

凌湙对这个小妹妹的上心程度,那是整个凉州和边城尽知的好,武景同的儿子武涛都时常吃醋,觉得自己有被怠慢到,可他嘴上一套行为上又一套,遇上凌嫚时,又吧嗒吧嗒凑上去讨好人家,想跟人家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