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线城落入凌湙之手, 西炎城往南,深入大徵内部的消息渠道就瞎了。
凌湙利用塬日铉的身份, 一举端了城内外的探马通信,模仿他们的传令火漆,又有从鄂鲁身上搜来的小印,搭配着萧婵的郡主令,直接把控了除西炎城以外的荆北各线,扼断了他们平时获取信息的渠道,再有城内诸凉羌将领对掌控在,眼皮子底下的弱民贫瘠地的蔑视,向来也不把探马带回来的消息当回事。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 谁要是对西炎城心怀不敬或恶意,开了城门去杀就是,一纵马的事情,要什么狗屁理由或动态口信?潜意识里他们就不认为,除了北境武家军, 有敢往他们西炎城进犯的大徵兵。
喝多了撒酒疯, 兴兴头上带一队人出西炎城南门打野的又不是没有, 可你看大徵皇帝敢吱声不?从来也没有大徵官员敢到西炎城来找他们讨公道。
特别是在抢了皇帝的御马场后, 那股子不屑和看蝼蚁的鄙夷,简直浸透了城内每一个战意横生的将领,简直巴不得有人找上门来干架, 从武家军出北境时开始,守南城门的那一波将士,就在时刻准备着战斗。
以往是他们骑着马在北境各州城墙楼下挑衅叫阵, 现在形势反转,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体验一把居高临下, 看武家军在城墙楼下叫阵的憋屈。
哈,想不到吧?老子们如今也有城墙可依,有拒马挡阵,而更令老子们得意的是,这城是你最忠心的陛下所赠,这地连同哀嚎哭泣的百姓,都是你的同胞你的疆域。
以往我们用厌民当战阵敢死队,逼着他们当顶冲锋箭雨的炮灰,现在我们有大半城的大徵百姓,纯血的大徵百姓,挨着个的去堵城墙凹口,你们要是不舍得箭雨攻击,我们亲自动手杀了祭旗也行,呵呵,主打一个不浪费!
武家军还没来,西炎城这一处没打过守城战的将士,已经都规划好了战斗序列,赶新鲜似的个个争抢头阵。
多新鲜呐~他们一个连城池都没有的游牧民族,如今居然还打上守城战了,等回头换防回了沂阳山,可不就是吹逼的资本么?婆娘都能跟着长脸,小伙子更不愁娶小媳妇了。
眼巴巴的等啊等的,可终于等来了一队人。
从乌崈图霆出西炎城,那往来查探的令兵斥候,就在两者之间奔跑,城内的将领虽然不太重视大徵境内信息,可对他们的凉王孙动态还是比较关注的,各种事务报表也都需要乌崈图霆捺印签字,又因为刚与鄂鲁部发生摩擦,暂时夺下了城主令控制权,很多城防布局其实都需要乌崈图霆安排。
奈何乌崈图霆很不耐这样的“小事”,趁鄂鲁与突峪不在的间隙夺下城主令,就已经自觉圆满的干成了大事,仗着身份,他非常自信的认为,即便他不在城内,也不会有人敢反他,于是,很乐意并且非常兴奋的接了木序带来的信件,点兵点卯往南川府去会姜大公子去了。
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他与江州的联姻,更何况鄂鲁都死了,突峪根本不足为惧,而城内留存的鄂鲁部余兵,再愤怒不甘,再叫嚣着要替鄂鲁报仇,只要他搬出老凉王,再大的怨愤也压下来了。
在他与武景同的大部队撞上之前,凌湙并没有切断他与西炎城的联系,等他被逼走上北曲长廊,掳走五皇子,至天下哗然监国太子对于荆北一地的处置方式,这期间漫天飞舞的消息,他也一个没拦的,全放了消息进西炎城。
同时令幺鸡隔三差五的领着鄂鲁余部闹一闹,为了增加他在羌兵里头的话语权,那城中心的角斗台,许他上去泄火。
有杜猗看着他,凌湙并不担心他会瞎搞胡为。
直至乌崈图霆被诱进临江渡,被武景同斩杀,他才用从乌崈图霆尸体上摘下来的印信,开始假冒人还活着的样子,与西炎城内继续沟通,力图在兵临城下之前,稳住内里的异族铁骑。
也就是说,西炎城内的诸将,还没有得到乌崈图霆死亡的消息,他们只知道之前凌湙故意放给朝廷的捷报,以为乌崈图霆正在大徵内部的土地上,大杀四方春风得意。
城楼上替乌崈图霆庆贺的酒宴,甚至喧嚣了三日,更压制住了羌骑余兵,想要偷偷替鄂鲁报仇的脚步,也让幺鸡更轻松的获得了这支兵的认可。
连武大帅偶尔清醒,父子闲聊时都在感叹,感叹萧郡主将扮作塬日铉的凌湙带入王孙帐,是步臭棋,正好给了凌湙接触乌崈图霆那落了半寸灰的案牍机会。
不然谁又能想到,他们的探马斥候所用的火漆图腾,居然是一只黄金蚁,而根据蚁类的分级构造,凌湙很容易就推导出了一支信息传递渠道,不费什么功夫的就揪出了收信的蚁后,而他作为拿到乌崈图霆印信的蚁王,一层层的筛杀了整一条线上的工蚁,然后再填上自己人,弄虚作假的开始给城内的蚁后传递假消息,并且通知了杜猗,随时准备剪除察觉有异的收信蚁后,延长西炎城得到乌崈图霆死亡的真相。
至少,在武景同没从南川府回来前,这战就不许开。
没有领兵的将军不在,换一帮小罗罗叫阵的道理,回头军报上都不好描述,邀功都邀的挺不直身板。
所以,一切的战场节奏,都早在凌湙的安排里,什么时候该上什么人,什么时候该叫阵,就连腌了石灰粉保头颅不腐的乌崈图霆,都有着压轴出场的最后一次亮相。
总归是要对得起,他身为凉王孙的地位才行。
至于断了手脚的姜大公子,凌湙只在他昏睡的时候去逛了逛,人虽然因失血憔悴苍老了许多,可生命力看起来非常强,硬挺着伤重的身体呆在囚帐里,有他的专属大夫在贴身照顾,想来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
周窈娘被带去见了武大帅,将藏在贴身衣物里的私信拿了出来,又诱发了武大帅的伤心,捧着武家姑姑泣血祈求搭救夫家的绝笔,一时间陷入难以抉择的焦灼。
理智告诉他放虎归山的危害,可情感上对于这个远嫁的大妹妹有颇多的亏欠,眼看她夫家将受没顶之灾,若真不伸手拉一把,约莫死了到地底下,都无颜见父母先辈。
凌湙也在权衡利弊,这人到底能不能放?
引出他这样大的仇恨,其人本身又是个冷戾腹黑的,但有叫他归龙入海的机会,日后真若要与江州撕裂开打,恐将是一场血肉横飞的鏖战。
按他一惯的作法,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
武景同看过了父亲的情况,知道一切无可挽回,只有拼命想做成父亲所期待的结果,又知道自己没能按凌湙吩咐的那样弄死姜天磊,一时间也是矛盾至惴惴不安的望着凌湙。
父子三人趁天光晴朗,巡着营地慢慢散步,让那些因为武大帅身体的原因,而陷入低迷战意的将士们,又生了向好的勇气,觉得大帅既然能出帐散步,定然是有了好的期望,浑然忘了军医下的决断,只愿意相信自己潜意识里希望的。
凌湙看着大帅难掩悲切的目光,一一扫过营地里熟悉的陈设,熟悉的人脸,带着深深的眷恋,深深的不舍,每遇到左右巡营而过的卫戍,都要停下来用鼓舞的眼神望一望,用亲切和蔼的语调激励激励,与所遇部下熟稔的说一些家常,唠一唠近况。
没有严格的尊卑分阶,没有威凛不可侵的上位者之气,所过之处、举手投足,都透着对待亲人战友般的温暖,依依惜别之情充斥了这一路的闲话家常,弄的武景同好几次都忍不住借口撒尿,才没有在武大帅面前淌下泪来,便是凌湙扶着人一路走过,都好几次忍了眼中酸涩,强笑着跟武大帅分析一波将要到来的战场布局。
这一日的平板坡,士气一扫前几日的悲伤,所有将兵的脸上,又带上了锋锐无匹的勇气,因为大帅说了,亲口说了,不日就带他们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就意味的战事胜利,那么也就意味着大帅的身体足有能披挂上阵,带领他们像往年一般与敌骑厮杀的能力,这是非健康身体能办到的,所以军医那日的诊断,果然就是危言耸听了。
嗯,回头就去给那庸医套麻袋,害他们偷偷流了不少眼泪,这个仇必须报。
庸碌军医:……
直至逛累了回到帐中,凌湙才半是责怪半是玩笑的开口,“父亲是怕我与景同兄布阵的战局失利,这是特意出去鼓舞士气的么?看您这一路各角落不拉的样子,看来还是我们做的不够,让您这样拖着病体的跟着操心,真是不孝啊!嗯,非常大不孝。”
武景同此时还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爹今天兴致怎么这样高,原来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攻城战,去鼓舞士气去了。
武大帅因为逛了一圈,气血上头,导致红晕上脸,这会看着倒不显得苍白,气色竟难得的好,被凌湙这样调侃也不尴尬,捧着温热的药碗轻抿,笑的一脸慈爱,“这本也是战前调兵的应有之意,士气高昂则事半功倍,我身为主帅,便有这个义务为战事提升勇武之气,再说,他们情绪陷入低落,也是因为我导致的,总不能所有事务都你们俩做完了,最后这临门一脚还要因我拖后腿,为父征战一生,是不能允许犯这种错误的,呵呵,倒也不是全因为不信你们督导战事的能力,只是多少以我之名出的北境,丁点微末细节做一做,也才不会在后面的捷报上,生出有愧之心,好歹让为父捞个名副其实的荣誉吧!”
话说完,他自己便先笑了,望着凌湙眼神湛湛,又惊又叹,“没料为父如今也能享受一把坐享其成的快乐了,战未开,为父就敢先想捷报之事,哈哈哈,看来你这小十年的常胜之名还是影响到为父了,竟生出这样的膨胀之心,不过……感觉很好!”
武景同伺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咧嘴笑,除了眼中的伤感实在掩饰不住,整体看来就跟平常一样,昂扬着一身战意拍胸脯保证,“父亲放心,小五的计策向来未失,儿的勇武冠盖三军,此战必无往不利,父亲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
武大帅伸手敲他,笑着嗔骂,“瞎用词,叫你平日多看些书不看,什么渔翁之利?……明明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武景同愣了一瞬,瞪着眼睛望向一生古板严肃的老父亲,突然就扬起了嘴角直点头,“对,天上掉馅饼,老皇帝做梦都没想到,坑我北境之战,竟平白送了我们个收复失地的机会,可不就是天上掉的大馅饼么?哈哈哈!”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一下子趴到了武大帅的膝头嚎啕大哭,武大帅则怔怔的抚上了他的大脑袋,半晌才叹道,“这孩子,都人到中年了,怎么还这样不稳重?呵呵,小五啊,你可别嫌弃他,还有我们涛涛,总归是不能教的跟他爹一样粗鄙不识文,以后这家啊,就交给你了。”
凌湙敛了脸上笑意,温声保证,“父亲放心,涛涛便如我自己孩儿般,我会用心教导他的,景同兄日益长进,手腕也趋于老炼,家主之职足能胜任,我会在后面永远撑着他,督促他,助他成为帅府里众人的依靠。”
武大帅点头,欣慰道,“好,为父信你。”
之后又问了战事具体开在哪一天,什么时辰,什么部署,又安排了什么人做后勤保障,以及配合南门攻城的北门将领。
凌湙陈兵北防线的事有告诉过他,因此,他以大局的眼力劲,断定凌湙必定对北防线的兵力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