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槐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在恶鬼遮天蔽日,天地间陷入极夜的时候,便已经知道燕深做好了选择。
他心中轻轻一笑, 长袖轻甩, 隔着院落, 枝繁叶茂的槐树如同一把高擎广阔的绿伞迎风而长, 窗影灯深,磷火青青, 百鬼夜行,魂声喑喑。
裴初抬头一望,暗夜中他红衣似血,覆手间怨鬼滋生, 冤魂如海。不过片刻,从酒馆弥漫到整个仙城, 阴气森森,犹如一座冥界鬼城。
鬼王降生,于天下苍生而言本就是一场浩劫,更何况, 如今鬼王还是六百年前的燕深。
他身上背着十万恶鬼,如同十万阴兵,在纯阴体质的蕴养下,不断滋生壮大。然万鬼附身,于鬼王本身而言,亦是一种侵蚀和隐患。
之前在寒山,江送雪想要为裴初封印身上的鬼气, 即使他也知道这不过治标不治本。江送雪做不到看着鬼王为祸苍生,也做不到看着燕深孤执决绝, 再次坠入深渊。
他手掌开合握紧手中的剑,于一片鬼魅纵横中,一身白衣胜雪,俊秀的脸庞尽是清冷,略带一些憔悴,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丝敬畏。
“燕深,莫要执迷不悟。”
他眉眼间若淡然沉淀,又似藏着一点悲哀,犹如从前总是站在燕深面前的那位大师兄,威严,劝诫,冷漠的话语背后流露的却是爱护和挽留。
燕深从前并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也要不起。他撇过头,无所谓的一哂,正好对上楼相见那双阴晴不定的眼眸。
那双眼眸眸光潋潋幽光沉浮,过于沉重的情愫淌淌流转于眸底,繁复细微,难窥毫发。裴初的指尖好似被烫到般捲了捲,却又不动声色的敛进袖中。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一身青衣的槐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树干上,他低头打量着后院中的三人,好似一个旁观者点评剧中人,嘴里说着风凉话,却偏偏一针见血。
楼相见微微蹙眉,神情不太友善看向树上的槐妖,他嘴角扯出一个笑,语气低沉凛然,“妖王既然一向明哲保身,话还是少些的好。”
青衣槐妖从一开始便不怀好意,无论是先前托盘而出的真相,还是现在冷嘲热讽的看热闹,他的把戏甚至拙劣到不太将楼相见和江送雪放在眼里。
楼相见和江送雪是过去的旧人,就如同曾经落了半生的雨和雪。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燕深始终的选择站在两人的对立面,魔尊和仙尊好似依旧没有走出过去的悲哀。
周围百里的草木触鬼即枯,唯有那棵槐树在这片阴煞鬼气中生长得越发根深叶茂,郁郁芊芊。
鬼槐相生,坐在树上的青衣槐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不知在笑他们的作茧自缚,还是在笑他们的当局者迷。他目光下落,与树下那身散漫的红衣相视而望,就如同看着很多年前站在树底下的黑衣刀客,一壶酒,两片槐叶,以此结缘。
树影翠微,红衣轻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