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槐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被算计了, 就如同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一般。可他到底还是出了手,不是为了遏制那场涂炭人间的巨祸,而是为了留住那个孤魂。
鬼槐相生, 亦能相克,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压制住鬼王身上, 如滔天巨浪般放出的十万恶鬼, 那便也只有身为槐妖的妖王了。
树蔓腾起,浓荫蔽天在魂海中穿梭对抗, 到最后,本该站在鬼王身边的槐妖,竟是不得不倒森*晚*整*理戈相向。
原本以为这人操之过急的安槐,直到这时候才真正明白这人算计的究竟是谁。
“燕深啊燕深......”
安槐气急反笑,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得不承认, 燕深还是那个一如从前,让人永远琢磨不透的灵魂。
树上的酒碗被掀落,阴风吹过他的衣角,垂落的发丝清扬, 青衣袖下的红绸若隐若现,安槐眯了眯眼,隔着细雨与怨魂,和那人撞上视线。
风雨交加,虬结交错的树影与森森厉鬼相互纠缠,隐藏于昏暗中的双眸,无波无澜的与他相望。
“这一次, 你又想让我等多久?”
众里寻他千百度,半生相候一壶酒, 向来冷眼旁观人世间贪嗔爱恨的妖王,却没想到自己也有了一个放不下的人。
狂风将雨柱来回抛洒,鬼影幢幢,肆横遍野。裴初低头一笑,屈指在刀刃上轻弹,雁鸣穿透魂喑,刀芒破开飞雪,斩断树蔓,鬼气绞向了魔尊。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所有人都想阻止,可他以一己之力敌众,依旧不落下风。
“安前辈,你说过会承诺我一个愿望,可还算数?”
槐树下,原本一直不声不响的小道士突然出声,抬头看向树上的槐妖。
他这话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安槐垂眸看他,小道士一身灰衣道袍,清风昳貌,与这副阴暗诡谲的场景尤为不符,他本该是站在对面的那一派。
可如今,即使背弃师门,遭天下人觊觎唾弃,燕黎依旧跟在了自己老祖宗身边。
他的选择,其实在很多人看来都是难以理解的。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世人皆知,与妖王所做的交易,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安槐的声音似笑非笑,清缓悦耳,却又似藏着不为人知的审视与危险。
小道士笑吟吟的没再说话,脸侧凌乱的发丝轻轻飘荡,夜色中,少年眼眸轻轻弯起,明净若溪。
在原本的剧情里,莫惊春身为纯阴之体被炼成鬼王,十万恶鬼附身,侵蚀神智,无时无刻不处在崩溃的边缘,有几次他都是靠着汲取同为纯阴之体的燕黎身上的阴气度过难关。
也因此,在结局中,神智彻底丧失之前,莫惊春原本是想同化燕黎成为自己的同类,与他共同分担自己身上的鬼气。
但最后,因为谷风的化解,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裴初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也曾因为身上的鬼气侵扰打破燕黎身上的禁制,汲取他体内的阴气平复自身。包括这段时间,燕黎留在鬼王身边,偶尔的时候,也会任由裴初攫取自己身上的阴气缓解恶鬼反噬的痛苦。
这也是小道士时不时抱着被子去找裴初共寝,却没有被赶走的原因。照这种发展,或许哪一天美梦成真,他直接与老祖宗双修也说不定。
毕竟...他们本就是世间唯二的纯阴之体。
而两个同样体质的人,又怎会走向不同的路?
怨魂似海,厉鬼森森,各种凄厉又刺耳的鬼泣尖嚎充斥着天地,所有人看着那片混沌中愈加鲜艳飘摇的红衣,都心中一紧。
猝不及防的,裴初腰间一沉,灰衣道袍的小道士穿过这片黑暗的池沼,奋不顾身的扑进了鬼王的怀抱,揽住了他的腰。
裴初身姿挺拔,四肢修长,他俯身看着自己怀里的燕黎,皱了皱眉,伸出手掌掐住他的后颈与他面对着面。
纯阴之体是天然的鬼道饲场,几乎在燕黎冲过来的那一刻,如潮海般凝聚起来的怨鬼凶魂转眼间便将少年吞没。
就如同曾经邪修炼制鬼王那样,做为恶鬼的祭品和容器,在鬼气侵蚀下,少年身体千疮百孔,浑身都被鲜血染透。
“为什么?”
他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裴初。
或许如今说来有些虚伪,今夜的一切都是裴初蓄意为之,他算计了安槐,也算计了江送雪和楼相见,但只有燕黎是在他的谋算之外。
不急不缓,不慌不忙,肩负清风明月与草长莺飞的扶摇成长,是裴初原本想要留给他的结局。
小道士眼底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雾色,苍白的唇色被鲜血染红,眉心因痛苦皱起一道褶痕,听见裴初的话燕黎顿了顿,转而又露出一个明媚无畏的嬉笑。
“我说过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风雨如晦,打湿了裴初的发,清凉的雨水顺着发丝滴落,落在了小道士的侧脸上。裴初深深的敛下眼眸,忽而一笑,抬起指尖,缓缓点上小道士额头,心跳在这一刻猛然加速,从额上传来的酥麻感如电流一般淌过全身。
恍惚间,仿佛又见那日海棠花树下,红衣轻垂,携着满袖的花香与酒香。
漆黑的魂海骤然翻腾,槐树粗壮的枝蔓蜿蜒起伏,不断遏制着这愈加暴动的十万恶鬼。
满城灯辉在不断熄灭,整个天地陷入永夜。那身红衣点上燕黎的额头,本来不惜被同化成鬼王,也要以纯阴之体分担他身上的鬼气,想要留住他的燕黎,最后却是被鬼王以自身阴气进行反哺。
“小道士,往后别学我,我可不是个好人。”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困顿的想要睡一场大觉。抬头间,便见昏暗的苍穹下,另外三个身影正不断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