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浓的夜色里, 烛火隔着灯纱轻轻晃动,叠嶂似的博山炉上盘桓着浅浅淡淡的烟雾,略带点凉意的沉水香混着这阴沉雨夜中的萧索, 既像摄人心魄的香魂, 又像勾人性命的野鬼。
裴初伸出手, 他慢吞吞的影子像是在欲拒还迎, 但他的手掌落在蒋元洲逼近自己身前的膝盖上,便很难让他再近分毫。
蒋元洲披散的头发从肩上垂了下来, 宽袍大袖隔出一方天地,凤目狭长柔情入骨,目不转睛的盯着裴初。裴初一手撑着他的膝盖,一手抵在软榻上支起身, 在太后手下从事这么久,很明白对方骨子的恶劣以及自尊。
他并不怀疑蒋元洲举止出格的念头, 也很清楚这人心底憋着的火气,这份挑逗或真或假,只要他和当朝太后牵扯过于暧昧,那么往后不管结局如何, 他身上都会背着洗不清的污名,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报复心强烈的男人。
“如今情势尚未明朗,太后又何必玩火自焚。”他不咸不淡的说着,像是在警醒又像是在劝告。
起身的时候发丝擦过脸畔,近在咫尺的距离呼吸灼热,裴初顿了一下, 干脆蜷起腿,向后一靠, 整个人都盘坐在这半张软榻上面。
他姿势随便的紧,轻而易举的便拉开了距离,本来应该在入宫前便卸下的刀刃并没有离开他的身,毕竟这皇宫如今对他而言也是龙潭虎穴,谁知道从哪里会冒出一个夺他性命的忠义勇士。
但因为这会儿坐着的姿势,腰间的刀被他横在膝盖上,蒋元洲看了看,漆黑的刀鞘就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深渊。
他眉毛一挑,玩笑似的捏住裴初的下巴晃了晃,“就算如今受制于人,也不忘藏着尖爪,小家伙,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话呢?”
他语气里说不出的遗憾,却到底是松开手,在软榻边的另一侧坐了下来。雨越下越大了,劈哩叭啦的敲打着瓦砾屋檐,夜风中摇晃的宫灯给雨幕染上靡离的色彩,屋内屋外如同两个世界。
蒋元洲一直都知道裴初是个难以驯服又足够出色的人,这样的人收作自己的手下向来能做一把锋锐的利刃,开疆拓土也好,铲除异己也罢,事实上裴初以前也确实替蒋元洲做过不少实事,但他从来不肯听话。
为什么他就不能安安分分做自己真正的心腹呢?
蒋元洲垂眸眼神晦暗,从桌上拿下裴初放下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年长裴初几岁,腰细腿长,不刻意显出那种高高在上的轻挑魅惑的时,成熟稳重的魅力反而在他身上沉淀下来。
等他抬眼再瞥向裴初时,清凌凌的目光注视的是一个叛徒。
只是背叛者毫无愧疚心,烛火在他黑衣上镀上一层暖红,但他整个人却像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便是光也照不透他身上的暗。提起身上的刀,裴初双脚触地已经是打算离开。
临走前微微侧目,好像是尽情分解答他最后一句话,“太后给了臣很多,可惜都不是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