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舟的话让钱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张晓舟是最合拍的,从安澜大厦开始,他就无条件的支持张晓舟的任何决定,但在现在这个时候,他感到自己也无法忍受了。
“你究竟要迂腐到什么时候?”他强行压制着自己的不满,对张晓舟说道。“为什么你就不懂得变通一下呢?为什么你非要把自己所有的路自己堵死?你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但如果我们的理想中的那个社会能够实现,除了我们这一批人外,有谁会有能力来做这样的事情?如果我们理想中的社会建不起来,那你死死地守着这些规则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就不能破例一下?你明白吗?这样苛求自己对于达成我们的目的并没有任何帮助!如果我们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你即使是做出再好的榜样,你也没有办法让后来者按照你的规定来!只有胜利者,而且是最终的胜利者才有资格树立标准,让所有人都按照这个标准来!你在我们距离胜利还这么远的时候就这么爱惜羽毛,这么在意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意义!”
“我不是爱惜羽毛。”张晓舟摇了摇头,但他没有马上反驳,而是给钱伟倒了一杯水,等他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然后才又开始说话。
“我当然知道事情怎么做最顺手,最快。”他对钱伟和其他人说道。“难道我会不知道把那些反对的声音全部压制下去,让他们没有机会开口,就不会有这些麻烦的事情?难道我会不知道把邱岳扔到盐矿或者是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去,他就什么花样都玩不出来?那些律师算什么?如果我想,难道不能先把他们抓起来再慢慢的寻找理由?”
他摇了摇头:“但我们能这样干吗?如果我们先把所有反对者都干掉,让任何人都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再来问大家有没有意见,那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在炫耀自己的权威,假装自己民主。我们当然可以粗暴的解决掉邱岳,解决掉那几个律师,甚至解决掉国土学校的那些委员,凭我们现在的力量,这一点儿也不困难。但我们能保证这些人被我们消灭掉以后,人们就会和我们想的一样了?人不是机器,你没有办法控制他们的思维,如果把这些人消灭掉,人们又有了不同的想法,那时候怎么办?再把意见不同的人继续再消灭掉?让人们再也不敢表达出自己真正的想法,让联盟变得表面上一团和气,所有人都只有一种思想?”
“你说只有最终的胜利者才能有资格树立标准,这一点我不反对,但什么时候算是最终胜利?什么时候才算是可以树立标准的时候?我们现在已经建立起了联盟,并且成为领头者,现在算不算?如果现在不算,那什么时候算?学校合并之后?沐东村的问题解决之后?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远山的人们表面上联合起来了,但实际上却依然在争夺权利,甚至比分裂前更严重,那怎么办?我相信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发生,那时候反对我们,和我们想法不同的人肯定会更多,那怎么办?等到我们把所有的反对派都解决,然后再来建立我们理想的制度?那会不会太晚了?”
“如果胜利的标准是没有任何人反对我们,那我相信,这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如果我们一直都因为这些情况的存在而认为应该暂缓,认为可以有特例,认为可以特事特办下不为例,那我相信,特殊情况将永远存在,我们将与自己的理想越走越远,甚至背道而驰。”
“我们不可能找到你说的那个点,钱伟。”他看着钱伟的眼睛说道。“问题永远都会存在,不可能有一劳永逸的时候。没有了邱岳,还会有张岳李岳,解决了国土学校的问题,还会有沐东村的问题,解决掉沐东村的问题,一定又会有新的问题出现。你所希望的那个什么干扰都没有,可以顺顺当当推行我们理想的节点永远都不会存在。那我们怎么办?难道我们就不做了?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每一分钟都是合适的节点,现在就是那个合适的节点!况且,我们真的有能力直接推出一个完美的制度吗?我可没有这样的信心。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做,一边修改,一边完善,让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我们的理想,和我们站在一起,让这个团体越来越大,要不然,我们就永远也没有成功的可能。”
钱伟摇了摇头,张晓舟说的当然没有错,但明明有更快捷的办法不用,非要坚持这些原则,真的很难。
他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曾经觉得只要解决了沐东村的那些奴隶主们,一切就可以告一段落,可以不用再考虑那些头疼的问题,只要把远山所有的幸存者统合起来,一切就解决了。但张晓舟却残酷地向他揭露了未来更有可能的样子,他们也许可以消灭沐东村的奴隶主阶层,但这却并不意味着问题就解决了,反而有可能是更多问题的开端。
“我们一直在告诉大家,联盟的权利属于所有人,但这么大的事情却由我们几个自己就决定,根本就不考虑他们的想法,那我们还有什么信誉可言?还有谁会相信我们所说的话是真的?还有谁会相信我们所描述和努力的那个目标是真实的?如果我们这时候为了一时之快而选择了这样做,那我们辛辛苦苦订立的联盟宪法就成了一纸空文,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那些人手中争取的东西,就被我们自己给推翻和打破了。我知道这很难,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病,要这样为难自己,为难你们。但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要走这条路,那它必定就是艰难的,就必须要时时刻刻对抗这些东西,对抗我们自己。有时候,看上去最便捷的道路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一步踏出去,也有可能是悬崖和深渊。”
高辉也叹了一口气,他可以理解张晓舟的想法,但他也真的永远不可能像他那样去考虑问题。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现在已经很明显了,经过这次讨论联盟宪法,无论是国土学校的委员们还是联盟的执委们都已经被我们得罪光了,他们当中肯定有些人不一定还能当选。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只要还在这个位置上,就肯定还会继续为难你,想方设法地否定你的提案。难道沐东村的事情我们就不管了?”
“当然不行。”张晓舟摇了摇头。“但没关系,比这更难的事情我们都解决了,绝不会被他们就这样难住。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找出办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