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有些发愣，因为正常来说，按照传统，下级对于上级如果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多半都会采取更加隐蔽和迂回的方式表达。

找机会单独汇报，递交一份方案或者是计划，苦苦地，甚至是一次次地游说希望上级能够理解自己的理由和苦衷，接受自己的建议，甚至甘心情愿地帮助上级把这份计划变成他的举措颁布下去，这才是通行的做法。

绝不居功，而是耐心地等待事情的结果，以此来获得上级的赏识和奖励。

像这样几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地指出上位者的错误，这在官场上完全是取死之道，要知道，国人，尤其是上位者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以这样的方式提意见，别说你的意见本身并非无懈可击，就算是字字珠玑，结果也往往是遭到全盘否定，甚至是遭遇残酷的报复和打压。

因为传统就是为尊者忌，领导就算不是完人，也要被当成完人去对待，而完人，肯定是不能更不会犯任何错误的。

但张晓舟却一边鼓掌一边点头，显然丝毫也不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有任何冒犯，反而很欣赏他之前的那些讲话，随即向会议主持人举手示意，申请发言。

“额……好的，张主席，请你上台表明意见。”

“谢谢主持人。”张晓舟说道。

站在台上的年轻人稍稍有些紧张，大概是也没有想到张晓舟的反应会是这样，但对于他来说，更多的却是受到肯定和鼓励之后的兴奋。

张晓舟和他握了一下手，然后站到了讲台上。

“首先我要感谢田野的发言，我个人并不是完全赞同他说的全部内容，但最后关于我们子孙后代的那些话，在我看来确实很有道理。也许之前我们的想法的确是过于急切，太过于想当然，也对我们的子孙后代太没有信心了。但我觉得这是另外一个议题，按照议事规则，我们应该，也完全有必要另外找时间专门进行讨论。田野，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够更深入的考虑这个议题，完善你的想法，然后在下一次例会当中作为一个专门的议题拿出来进行讨论。”

之前的那个发言者马上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承当这个责任，并且一定会进行充分的准备。

“让我们把话题转回冒险者制度这个议题上来。”张晓舟说道。“为了充分说明我的想法，也为了向各位代表和列会的其他联盟成员们说明联盟在建立和执行冒险者制度整个过程中的种种考虑和具体的情况，我请求主持人给予我更多的表述时间，可以吗？”

主持人看了看台下的代表们，没有人表示反对，而且这也符合议事规则的规定，于是便点了点头：“张主席，你请说吧！”

高辉在台下却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因为他意识到，张晓舟将把他们之前那次会议的一些内容拿出来公诸于众了。

面对少数联盟的决策层和高层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一回事，毕竟都是熟人，认错也没什么，但面对这么多代表委员和看热闹的人？

他的脸马上就涨红了，他可还没修炼到张晓舟这种唾面自干能够欣然接受一切合理意见的水平，也没有他这样的心胸。

问题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离场，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了。

但张晓舟却把几乎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向与会的人们讲述了当初建立这个制度时的情况和考量，讲述了在执行过程中的变化和误区，当然也讲述和分析了最近的这次意外，讲述了联盟行政和军事体系内部做出的反思和调整的思路。因为他掌握的都是第一手的信息，叙述得自然更加清晰和完整，让大多数人都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某种意义上说，他对于冒险者制度的自我批判甚至比之前那个田野更加深刻，但恰恰是因为如此，人们反而更加能够理解这里面的东西了。

“我并不认为这个制度应该取消。”张晓舟对台下的人们说道。“只要我们身处这个世界，对于外部世界的探索和进取之心就不可能，也不应该抑制。我们当然不愿意看到任何人牺牲，但我们也必须清楚，在我们了解和征服这个世界的过程中，这样的牺牲无可避免。我们需要哥伦布和麦哲伦，我们的生存和发展需要更多这样的探险家，因为我们只有对这个世界了解得更多，才有更大的希望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生存并且发展壮大起来。他们的付出绝不是没有意义的，他们所发现的每一个新的东西，甚至是所犯的每一次错误，对于后来者都必将是宝贵的知识和经验。”

“我相信对于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渴望了解真相的求知欲是推动人类发展的源动力之一，我相信使命感、责任感和勇气是人类最美好的品德，如果不是有着这样的好奇心、求知欲、使命感和勇气，而仅仅是为了利益或者是减刑，被动的去应对这个世界，我们就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真正了解和征服这个世界。”

“我们已经认识到了之前的错误和不足，并不是因为冒险精神和求知欲有错，而是因为我们以过于功利和急切的态度去执行这个制度，让它违背了初衷，偏离了正确的方向。我们已经开始着手改变这样的现状，而我们也将以更加审慎的态度去进行反思，防止同样的问题发生在联盟的其他政策上。我相信未来这个制度将成为对于有志于探索和征服这个世界的人们的一道有力的保障，帮助他们掌握应有的知识和技能，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给予他们更多的支持，让他们能够以更好的状态踏入未知的领域，保护他们尽可能远离危险。”

“也许我们这些人终有一天将会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但我相信，冒险家不会！这个世界将由他们命名，这个世界将匍匐在他们的脚下！我相信，那些伟大冒险家的名字，一定会世世代代地在这个世界流传下去！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敬仰和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