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克回到不属于他的豪宅里,正打算去领取午餐果腹,却遭到女仆包围。这些年轻女孩们之前都是远远的,用不友善的目光打量他,现在六个人堵住他的去路和退路。有的女孩把拳头靠着下巴,有的手扠腰,用锐利的目光看他。
其中一个应该是领头者的双马尾女仆,对着其他人说:“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东西变得能看一点?”
另一个女孩拿出粉饼和吹风机说:“从头开始吧。没有我们办不到的事。”
然后玺克就被拖到一个非常像是法师实验室,充满了瓶瓶罐罐的空间,被那些女孩在脸上和头发上抹各种东西,再强制换衣服。
那些女孩对待玺克的方式就像他是一块待雕刻的石头,可能是特别差的那种。除了叫玺克“头转过去!”“闭上眼睛!”之外,他们不会和玺克交谈,把他当成不会说话的石头,只顾着和同伴说话。
于是玺克轻轻松松的听到了许多内幕。
“我上次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又来了?好像都是黄昏的时候开始是不是?”
“那个声音真的很恶心,墙壁里是不是埋了一个变态?”
“我听起来可不止一个。”
“结果夫人怎么说?”
“她说我神经过敏。”
一个女仆拔高声音说:“她说你神经过敏?她有资格说别人?”
“我看夫人药越吃越多了,哪天出事都不稀奇。”
“还不都是哈娜给她的?我绝对不喝那个骗子的药。”
“她上次还想拉我进老鼠会。”
“啊?她在搞那个?”
“唉,我看这个地方就算闹鬼也不稀奇,我上次听说这里死过人。”
“怎么回事?拜托说详细一点?”
“听说是夫人指定要在这里盖房子,地主本来不卖,就耍了很多手段,后来人家生病死了,我看也算是这家人害死的。”
“夫人有那么大权力?”
一个女仆压低声音说:“听说她病好几年了。老爷本来很宠她的,是因为她‘病了’,”她指指脑袋说:“才变成现在这样,老爷本来大概期待顺着她的意,她就会改善吧。”
当玺克被女仆们推进二楼宴会厅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瓦鲁那种侍者,可以堂而皇之的以陪衬身份出入上流社会,而不是一个连靠近华服妇女的资格都没有,流浪街头的穷法师。
他今天的工作是支援宴会。
他接受厨师的指挥,协助上菜。在帮忙把各种食物送达自助区,并把放太久的食物撤回来的过程里,他发现大部分的食物都没被碰过就回厨房了!
他双手捧着一盘凉掉的烤鱼,他这辈子还没看过这么大条,外皮烤得金黄酥脆的鱼。他以他所能露出最诚恳的眼神看着大厨问:“我可以把这个吃掉吗?”
大厨显然感觉玺克渴望食物的眼神,对一个以做菜为业的人而言,是一种强大的赞美。他指了指轮流在休息区集体消耗剩菜的年轻厨师们,说:“你加入那边吧。”
于是玺克在工作的间隙大吃大喝,炸芋头、炸虾、烤猪、火腿片、鸡汤……吃到厨房人员全体对他露出同情的眼神。有一个人特地拍他的肩膀说:“这里三天两头就有宴会,你不会再挨饿了。”
于是玺克打消了换工作的念头。
他(没有在吃东西的时候)在宴会会场里以旁观者的身份穿梭。有钱人的宴会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宴会,每个人都笑得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事情好担心似的。那些名流对人们传达的信息就是:在宴会上,你会很兴奋,疲劳会一扫而空,你会再次相信人类都是善良的,你会得到很多让你感兴趣的话题,你会看到让你眼睛一亮的表演……
他听到悠扬的乐声,华丽的大厅,墙上挂着美丽的布幔,闪亮的餐具,充足的食物,屋内温度也适中。每个人都穿着昂贵美丽(但可能不太舒适,像那些违反人体工学的高跟鞋)的衣服。
他们脸上的确是在笑没错,但是没有人是玺克想象中那种由衷开心的笑。有些人笑是因为他们希望露出笑脸可以让他们自己觉得开心;有些人笑是因为这个场合不允许人哭;有些人笑是因为看到别人充满痛苦的挤出笑容。他们大多数人之所以在这里好像只是因为他们必须在这里,而不是因为他们很高兴来这里。
他们会因为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而笑,然后又因为别人在笑而笑。他们的笑容夸张,像面具似的,仿佛不让别人清楚看到他在笑,就是一种罪恶。
玺克在一群妇女旁边收盘子。这群人其中有个女人刚刚结婚,正在和朋友们炫耀婚姻生活。
他发现不管那个女人说出她和丈夫的什么互动,像是“她为丈夫收东西”、“丈夫每天准时几点回家”、“丈夫喜欢尝鲜,她为他每天准备不同的菜色”,其他女人都可以解释成:“你将会成为他的女佣,接着他就把你当黄脸婆然后出去偷吃。”“他如果提早下班也不会告诉你,然后就可以出去偷吃。”“他肯定连女人也喜欢尝鲜,每天都偷吃不同的女人。”不管她说什么,结论都是他的丈夫会偷吃。这些女人是如此坚持他们的看法,仿佛她的丈夫如果不偷吃,这些女人就会发生什么不幸,所以她的丈夫必须偷吃才行。
还有一群男人正在高谈阔论政治的事情。其中一个男人说:“所以了,政策应该要往这个方向走。”
另一个男人说:“不,我认为应该要——”于是原来那个男人马上改口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仿佛认同眼前的人说的话是一件比理智、比思考更重要的事情。仿佛如果他和眼前的人意见不一致,天就会塌下来之类的,所以他必须要同意对方才行。不管对方的意见是怎样都不重要,他一定要同意。
玺克觉得除了这些食物非常实际之外,宴会厅里的其他事物,比方说这些宾客,看起来都不像是有好好的活在这里。他们似乎活在一种跟生命无关的世界里,在那里,重要的只有用笑脸堆叠出来的虚假欢乐。
他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还假装自己对这些人充满敬畏,不敢把目光停在他们身上。这样的表面功夫在黑夜教团里是相当基本的。在那里,每个人都装作不敢杀人的样子,把同学一个个杀死。
事实上,每个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长相特征他也都暗记在心里,他推敲这些人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以便必要时可以派上用场。
他听到有人在说:“我总觉得这间屋子不对劲!”于是竖起耳朵听,却听见他们说的是:“……品牌的扶手才是最精美的工艺,他们居然用……这种次级品,让我浑身不对劲,品味真差!”
他们所谓的“次级品”,单价可以让玺克租下一间不错的公寓半年。
玺克开始寻找主人一家。既然他不走人了,那他就要摸清楚这里的权力结构,搞清楚谁是不能惹的。
他首先找到哈娜小姐。她的尖塔头突出人群之上,直指天花板,非常好找。
哈娜穿着一件比平常更夸张好几倍的法师袍。上面的法阵从印花变成用耐水洗颜料手工画上,复杂度也暴增数倍。身上挂着一大串造型夸张但是没什么用途的法器,整个人宛如会走动的风铃串。她被一群宾客包围,拿着尖端镶着一颗大宝石,握柄上缠着金属藤蔓,看起来很重又不好用的法杖,乱喷法术能量失控造成的彩色火花,在客人昂贵的衣服上制造一点一点烧坏的小洞。而客人们不停的喊:“好厉害!”“好漂亮!”
接着玺克顺着宾客的移动路径,找到了主人一家。根据身上配戴的饰品价格可以判断谁是主,谁是宾。宾客就算家里有比主人家更大的钻石也不能戴出来,否则就是对主人不礼貌。
他看到一个白发男子在人群的正中心,应该就是这个家的主人。老爷年纪不小,但是看他那打直的脊梁,比年轻人更有力气,身体状况相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