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林·奥维因正身处地狱。
这不是比喻,而是地理意义上的地狱:他正在巴托九狱位面的第一层、俗称“深红平原”的异位面。
今天是他在地狱里轮值的第七天。理论上来说他应该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只是理论上。
他唉声叹气地翻身起床,掀开舷窗遮光布,透过五寸厚的石英玻璃看天色。地狱里没有日夜,天空永远是翻滚不休的火云,放射出令人压抑的暗红色光芒。火云之下是一望无垠的深红色荒原,像被血浸透。远远望去,红色幕布上散落着上百个移动的芝麻粒,那是劣魔,地狱里等级最低数量最多的魔鬼,它们如同野兽,永无休止地游荡、嚎叫。
地狱不分昼夜,令人作息混乱,再加上劣魔犹如濒死者的凄厉嚎叫,让乔斯林从没睡好过一次。这叫他分外想念自己在主物质位面的那张星空顶的丝绒大床,以及其上风情万种的异性朋友们。
在主物质世界,乔斯林是众多名流俱乐部、私人会所、脱衣舞酒馆最受欢迎的顾客之一,而在地狱,他只是一个服务于银指法师塔普通法师学徒。
之所以会沦落到这个境地,是因为他老爹对他与某些身份敏感、地位高尚的女性之间的“私人友谊”感到不大高兴。因此在某天早上,当他花了整夜的功夫抚慰完一位年轻贵族小姐的身心、跳窗回到自己的卧室里之后,发现老爹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你该学会什么是责任。”老爹这次没像往常一样勃然大怒,只是看起来有点儿失望,“北方法师公会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师正在招收学徒,去他身边待一段时间吧。”
乔斯林知道老爹不大喜欢自己这个次子,但绝没料到他会就这么把自己从那座舒适大宅里踢出来。毫无疑问,自己那位看起来“一切都很完美”的哥哥在整件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于是乔斯林一边吞下寡淡无味的流食合剂,一边例行盘算离开地狱后该怎么跟他的哥哥——艾德里安·奥维因——好好算账并叫他痛哭流涕地祈求自己的原谅。然而,没等他在脑袋里过足瘾,就不得不照常开始银指法师塔学徒一整天的工作。
银指法师塔是“北方法师公会”在地狱一层建造的二十六座法师塔之一,伫立于深红平原南端。乔斯林一直觉得它就像一根朝着地狱比出的中指,带着傲慢和鄙夷。
他先是走遍法师塔的上下三层,通过舷窗和反光镜观察法师塔外墙上的纯银镀层是否受损剥落——纯银能够阻挡地狱邪恶灵光的渗透;接着是气闸室,此处是隔绝外部有毒空气的关键;还有保存食物饮水的恒温储藏间、消化生活废弃物的腐殖坑等等。
总之都是繁琐无聊的差事,还每一样都不能出错。毕竟在地狱里什么都能要他的命。
对于一位出身奥维多尼亚公国的白银港上城区、家境足够优越富足、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而言,这种繁重劳动跟折磨的不仅是肉体,还有灵魂与尊严。
四个小时后,他已经如同暴晒过的花朵一样蔫软了,但也终于来到地下一层的传送室,进行最后一项检查:维护地狱传送门。
地狱传送门看起来是一道高三米、宽两米的黑曜石门框,伫立在几十层咒印的中央。休眠时,门框内是一片紫色的光幕。
他打算胡乱应付一下,可身后立即传来讨人嫌的脚步声。银指法师塔里就两个活人,一个是学徒乔斯林·奥维因,一个是执业法师:他的导师兼上司,六级法师奈瑟·罗切斯。
奈瑟站在楼梯上,以那种缺乏起伏的平静语调说:“责任与耐心,乔斯林。你必须时刻谨记咱们身处怎样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