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的时候阿曼达还在喋喋不休：“你真打算自己给我弄一身衣服？就用七码粗麻布？我是说，魔鬼先生，会不会地狱的审美并不适合白银港？天哪，粗麻布……”

乔斯林仔细打量阿曼达，拿着粗麻布退后一步：“把衣服脱下来。”

她立即不抱怨了。沉默了一会儿：“嗯……是为了给我弄一身裙装对吧？”

“不然呢？你还想做什么别的美梦？”乔斯林用命令的语气重复一遍，“别耽误时间。也许你现在觉得我是个好脾气的魔鬼，但要是因为你的问题导致你没法儿进入北方法师公会，你就会深刻理解魔鬼什么被叫做魔鬼。”

女孩儿好像被吓到了。她转脸往四下里看了看——起居室唯一一间窗户被隔壁的破房子挡住了，开始变成暖红色的阳光没法为原本就阴暗潮湿的屋子提供更多照明，她整个人都站在阴影里。

于是她小声抱怨：“其实我真觉得那一身还不错。你不是说过了吗？来集会找见习学徒的都是些穷鬼法师，也许他们的品位也和我们差不多……”

但她还是慢慢脱去自己外衣和长裤，露出底下的短衬裙——在把衣服搁去一边的时候飞快地闻了闻，有点如释重负。

乔斯林走到她身边，感觉她明显瑟缩了一下。

于是他一边把麻布一端搭在她胸前一边耐心地说：“你该知道去那个集会的不会只有学院的学生和执业法师吧？”

“哈？那还有谁？”

“把胳膊抬起来。”乔斯林将麻布从她的左腋下穿过，绕到另一侧肩上，“按住——还会有公国政府的高级官员。一般是执政官助理，还有白银港的城务官。像我说过的那样，你那些想要成为见习学徒的同学能付出比你多得多的代价，所以你的目标不应该是那些执业法师，而是这些官员。”

“……为什么？”

乔斯林叹了口气：“在举行召唤魔鬼仪式之前你面对任何问题的任何反应也都是去问别人为什么吗？这条胳膊。”

阿曼达沉默了一会儿：“是因为……像你说的，去挑选见习学徒的执业法师也都是穷鬼，所以他们也希望讨好大人物？哈，你想叫那些高级官员去向他们推荐我？这怎么可能？哦，你要用你的魔法？”

“如果每种你没法儿理解的力量都叫魔法的话，算是吧。”乔斯林从实验桌上捻起几根别针，在肩、腰、背的位置别好，往后退了两步看，“没错。就是这样。好极了。”

但阿曼达感觉不大好。七码粗麻布——足够做出十几件上装——现在都被裹在她身上，好像自己披了一条厚被子，而且多是肩膀和后背受力。

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在屋子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淡褐色的粗麻布因为层叠的天然褶皱呈现出一种古典而高贵的美感，这叫她想起了古代曼铎维因帝国之前的陨落时代初期的雕像与绘画——那时候主物质位面还没有因为星界与深渊地狱的坠落而发生灾变，整个世界生机勃勃、温暖宜人，在那些艺术作品中，男性与女性的打扮同她现在的很类似。

怎么说呢……穿上芮丝·马琳娜成衣店的那身裙装，她会忍不住走到阳光下，去叫那些迷人的玻璃宝石与丝绸闪闪发亮。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被肩头和后背的轻微压力所规范，于是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头颅、伸长脖颈、挺直腰背，觉得自己的脸庞在发光。

当乔斯林走到她身后为她挽起一个古典盘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稍感畏惧——她怀疑魔鬼刚才已在不知不觉中使用了魔法。

“那么……就这样？”阿曼达慢慢走了一步，体会粗重的麻布滑过双腿的感觉——粗粝粝的，可是莫名其妙叫她生出一种神圣感，仿佛自己成了个殉道者似的。

“不。”乔斯林从窗外折了一根手指长短的分叉枯枝，又走到实验桌前开始在坩埚中融化那枚金欧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