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不是进行自我道德评判的好时机。

乔斯林把脸贴在凸窗上，使劲往里面看。潜水钟的内部就是一个球形空间，能勉强容纳三个人，而现在里面有一个半，所以空间看来还算宽敞。里面还有一圈环形操作台，包裹着柔软的皮革以防碰撞伤人。

乔斯林借着里面月长石灯的光芒，在操作台上找到了想找的东西——有三条曲线的图案。跟银指法师塔里的一样，这玩意的下面就是一个有木柄的金属拉杆，拉下去，魔沼净化瓶里就会冒出新鲜空气。

但现在潜水钟里的这个拉杆断掉了，只剩下陷在里面的一截。登舰没几天之后乔斯林就发现海军的不少操作工具跟法师塔里的完全不同。法师塔里的各种器具更加舒适、灵活，而海军的则更加简易、笨重。同时，因为绝大部分水兵们都是文盲，因此还得搞出不少保险措施以防误操作。

所以海军的所有类似的拉杆，都得这么办：先把它用力按下去，力道跟把一柄战斗剑捅进一个垂死挣扎的全甲士兵的甲缝里差不多。然后再用力拉下去或者拉上去，力道跟提一个盛满水的木桶差不多。

阿曼达和格力高显然没想到第一步，然后把这本来就有点暗伤的玩意搞断了。

但目前来说，问题不大。他可以活下去，也可以叫阿曼达和格力高活下去。这是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他终于可以拯救一个或者两个对自己持有善意的人了，但愿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刚才冒出来的那个念头。

于是他用力敲打凸窗，但发现格力高没什么反应。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状况更糟糕，只是跟经历低温时一样，当呼吸过于困难时，狗头人陷入冬眠了。而阿曼达张嘴说了句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要乔斯林没猜错，她十有八九在说遗言。于是他抬手指向断了的拉杆，阿曼达往那里看了看，吃力地摇摇头，像马上就要睡着似的。

但下一刻她一下子睁大眼睛愣了一下。乔斯林朝她疯狂点头：没错！你们弄不动它，我可以！

然后他看到阿曼达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并踮脚抬手，打算把潜水钟上面的舱盖打开。乔斯林用力敲窗并把手在胸前反复提起，示意她在把舱盖打开之前深吸一口气。但这动作叫她愣了愣，松开手，凑到凸窗前，隔着窗户亲吻了一下他。

这举动把乔斯林搞得有点发懵。但看见阿曼达那种如释重负又坦然的眼神时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刚才是在告诉她，“快点把舱门打开，我要没法呼吸了”！

乔斯林没法想象，要是有人叫自己出让生命中最后的十几分钟来换取那人活命，自己会怎么选。可他知道自己肯定没法像阿曼达现在这样微笑。

他隔着凸窗看着她，想要弄清楚她跟薇尔娜这类人的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在从前，他肯定对那种想法嗤之以鼻，可现在他拿不准了。有那种想法的人活着是什么感觉？更高兴还是更难受？

他用力摇头并摆手，先反复指了指阿曼达，又做了同样的动作。因为缺氧，阿曼达看起来迷迷糊糊，但在乔斯林重复几次之后，她再次睁大了眼睛，她弄明白乔斯林的意思了。

她再一次试着去开舱盖——先吃力地旋转顶部的螺旋阀门，叫舱门解锁。但这时候还是打不开，水压远比她的力气大。不过舱门的另一边有拉杆，她尝试去扳那东西。地面有点低，她没法借力，于是把格力高垫在脚底下。

乔斯林用上半身的力量叫自己攀爬到舱顶，尝试在外面帮忙。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目前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一方面，他正在逐渐恢复，变得更加强壮有力。而另一方面，体内的空气也在迅速消耗，叫他越来越虚弱。

他能够感受到舱盖底下格格的振动，那是阿曼达在努力扳动拉杆。按照常理来说，即便他还是个健康的、拥有强大力量的魔鬼，也绝不可能在这样的海底把潜水钟的舱盖打开。但他觉得海军的人肯定会考虑到一件事——你把几个水兵塞进这玩意里面，然后降到十几米以下的深度，忽然，钢链断了，它没法被拉上来了。

那么你肯定不会就叫那几个水兵被困死在里面，对吧？肯定有某种措施能叫他们从里面打开舱盖、好浮出水面，对吧！

没错！

当他的眼前再次发黑、视野再次开始狂跳的时候，忽然感到舱盖猛烈震动了一下，然后他的手感受到了吸力：圆形舱盖的边沿出现了长条形的注水孔，透过凸窗可以看到海水像淋浴一样从潜水钟的舱门顶部向舱壁喷射。

而舱门中间开始冒出大团气泡，像海水被煮沸了。乔斯林立即把嘴凑了上去——说实话这味道就好像有人在他的嘴里猛烈地放屁，但也将力量迅速注入了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的下半身也能动弹了，于是将双手蹬在潜水钟的边沿，终于在海水几乎将这东西注入满的时候把舱盖打开了。

一看见阿曼达的脸和被她抱在身前的格力高，两个人就被水流冲了回去。乔斯林迅速潜进去并盖上舱盖、将其重新锁闭。然后他找到断掉的拉杆，用两根手指插入缝隙、用力下压、再往下扳——

一瞬间，潜水钟内部也像是被煮沸了，大团气泡从环台底部疯狂上涌。乔斯林伸手贴近舱门刚才的注水口，同样感受到了轻微的吸力——海水在从内部被挤出去。

要有机会重新得到铁王座，他第一件事就是给设计这种潜水钟的人颁发荣誉勋章，即便他们姓卡佩：他们考虑到了任何情况！

他转身抓住阿曼达和格力高，发现狗头人的鼻孔出现两片紧闭的薄膜，而女孩眼皮发颤，开始从嘴巴和鼻孔里冒出气泡。他立即松开格力高并把阿曼达托到舱顶，那里已经有一层空气了。然后他开始挤压阿曼达的胸部，叫她呼吸。十几次之后他听到了猛烈的咳嗽声，于是把格力高从一边踢了起来，把他也送出水面。

然后乔斯林浮上去，正好跟阿曼达面对面，并碰到了她的嘴唇。亲吻突如其来，他只来得及闭上嘴，但没把头转开。

说真的，现在他的确想要一点温情，不掺杂任何欲望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