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我。”哈桑点点头,“但你是地狱之子,你将会面对的一切都是命运和女神的意志,我无权干预你的选择。那么,好吧。”
他放下魔物,然后低声发出几个音节,嘶哑晦涩,很难想象是用人类的发声器官发出的。无论北方法师公会还是光辉女神教会,在传授神秘学知识的时候都会强调“专心”——无论是正式持咒还是平时的练习,都得认真对待从你口中发出的任何一个有关神秘的音节。但现在哈桑看起来却相当心不在焉,仿佛完全没法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不过乔斯林弄明白了他说的那些的音节的意思——那是地狱语。作为一种魔力语言,地狱语本身就蕴含某种魔法效果,哈桑显然是在非常努力地叫他自己只发出声音,而避免更深入地理解那些声音当中所蕴含的深层含义。
“这是魔鬼们会使用的法术——勉强称之为法术吧。实际上它更像一种能够与魔鬼们天生具备的某种特质产生共鸣的魔法锻炼方式。”哈桑说,“魔鬼们使用它毫不费劲,但其他生物则很艰难。不过刚才看见我在做的事情时你没像那些从未接触过神秘的人一样东问西问,说明你从前没少接触类似的东西,那你肯定也有相当的魔法天赋——现在试试看吧,重复我刚才的那些音节,但要专心,把你的注意力投入到任何你感知到的东西上。”
其实用不着感知。在刚才听到哈桑说出的那几个音节的时候,乔斯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点没错,就是一种魔鬼们天生具备的某种特质,这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被囚禁起来并捆绑双腿很多年,已经忘记了走路的感觉。但现在你把他放开,只需要再给他一个提示,他就能立即记起来该怎么行走甚至飞奔。
在刚才通过哈桑的召唤获得了大量地狱魔力之后,他产生了一种跟吞噬掉灵魂之后的一模一样的感觉。那一回他学会了虚空行走,而这一回,他觉得自己学会了如何伪装——像艾西莉那样,随便混在一堆陌生人里,就能叫那些陌生人觉得眼前的家伙在哪里见过。
不过,准确地说这不是“学习”——这些应该都是像艾西莉那样的欲魔所应该拥有的本能。但乔斯林体内的神力压制了他的魔鬼血统,导致他必须不断获得强大魔力、一点点将自己的魔鬼天性释放出来,才能重新拾回那些本能。
而现在听到哈桑说出的那几个音节之后,除此之外的第三种本能也被唤醒了。
但这一种与前两者不同——前两者像是人类的肌肉记忆,可这一种像是某个沉睡已久,之后逐渐苏醒的记忆。乔斯林感到体内产生一种悸动,某种诡异的感动贯穿脑海,就好像你作为士兵的一员身处高喊口号、正在节日庆典时走过管理台的方阵里,想要努力保持平静,却被一种莫名的集体记忆与情绪所感染。
乔斯林觉得自己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庞大群体产生了久违的链接、并且在尝试融入,这体验相当类似他在练习命名法时那样,意识与感知升华到更高层次,尝试触碰魔网、窥探真名。但他触碰到的不是理性而温和的存在,而是冷酷、血腥、暴戾,以及难以言喻的森严感。
要一个人要面对这样的感觉,一定叫人不痛快。可乔斯林觉得自己在融入其中、成为一员。这些感觉将是他施加给别人的,他是不幸与苦难的施予者,而非承受者。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得到了归属感——一个强大而邪恶的集体接纳了他,并将毫无原则地为他提供庇护,而他也想抛弃一切人性与理智去顺从那个集体,并为其付出一切。
这种归属感像是一枚火种,瞬间点燃了他体内的地狱魔力。乔斯林觉得自己的血液沸腾了,所有情感得到抒发。这令他感到在世界上,除了那个集体,没什么是不可以被违背、亵渎的——他急切地想要完完全全地成为那个集体的一员,然后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但这时他感受到体内的剧烈灼痛,同时出现于那些被圣剑残骸嵌入的地方。对现在的他而言那种痛苦虽然微不足道,可心里的欲望与那种虚幻的顺从感一下子被击破了。
他剧烈地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意识一瞬间从某处、那个集体当中退了回来——但在他完全恢复理智清醒的时候,感觉有个强大存在“看”了他一眼,并在他的意识或灵魂中留下了什么东西。
这叫他瞬间、立刻、完全地清醒了。
然后他感到自己掌握了第三种本能——他看着被安置在石桌上的阿曼达,觉得自己毫不费力地就以命名法的技巧触碰到了她的不朽本质,并窥探到了她的一部分命运。
他觉得自己可以操纵并玩弄她的这种命运。就像许多传说与故事中的那样,魔鬼许诺你财富、权势、金钱,许多人常常会纳闷儿要是魔鬼可以毫不费力地赐予这些东西,干嘛还要费尽心思跟人定下契约?这些玩意足以把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收买了。
但现在乔斯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魔鬼从没付出任何代价,他们只是选择一个在将来注定会有拥有那些东西的人,然后通过对他们的命运的细微调整,从他们的未来借贷——损害那些长远的利益,将之折价为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叫人获得暂时的满足感。
同样的,他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向阿曼达的将来借贷她的生命,这就是哈桑所谓的“虚假生命”,一种相当可怕的透支。
现在乔斯林明白那位魔鬼之王的险恶用心了——如果现在的局面真是他造成的话——看着她死去,还是毁掉她的未来?无论选择哪一种,他都将会是一个合格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