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留给乔斯林的时间不多了。哈桑踏上了雕像的手掌,而原本被触须束缚的阿加莎·莱布莱恩被送到他面前,然后触须恋恋不舍地收回,初始的死灵骑士的头颅与四肢一起低垂,瘫倒在地。于是哈桑张开双臂,做出完全卸去防备的姿态。
这应该就是他所说的机会,乔斯林应该在这时候使用他教给自己的技巧,透支他未来的一切。他飞快地看了阿曼达一眼,发现她仍然握着自己给她的那柄匕首。于是他尝试思考要是一会局面发生了什么状况不得不牺牲她和格力高才能叫自己活命,那自己会不会那么干?
他没立即得出答案。这意味着他现在的确是完全清醒的、没有被其他力量蛊惑的。那么在克拉肯与哈桑之间,他还是选择帮助哈桑——无论身处怎么样的、被设计好的情境之中,至少他不会去帮助打算把自己弄成装饰品的敌人。
于是在触须攀上哈桑的脚踝的一瞬间,乔斯林使用了刚刚掌握的技能。他立即感受到了哈桑的不朽本质,并再一次感慨它的与众不同。阿曼达这样的普通人的未来仿佛一条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小路,而哈桑的未来几乎无穷无尽,像是永不结束。
但现在他的本质开始变得扭曲,某种更加强大的力量同它建立了联系。奈瑟曾经说过,知晓旁人的真名、不朽本质意味着羁绊与相互影响。但乔斯林现在感受到的、来自克拉肯的这种力量极具侵略性,它想要建立的不是联系,而更像是打算蛮横地将自己与哈桑的本质融为一体、彻底吞噬。
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不大可能被具体描述出来,但非要用语言形容的话——哈桑的那近乎无尽的未来之路开始变得模糊而不确定,像一条被丢进火炉里的蛇那样疯狂扭曲,好像随时都会中断、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于是乔斯林叫自己意识透过魔网的影响介入这场只存在于瞬间之中,却无比激烈的斗争里,试图将哈桑的不朽本质所拥有的一切都转化为目前唾手可得的力量。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自八九岁之后就再也很少犯的错误——过于轻信。
在与哈桑的不朽本质产生切实联系的一刹那,他也看到了克拉肯的。要是说哈桑的本质令人惊叹,那么克拉肯的就只剩下恐怖。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像一条模模糊糊、一眼能往到尽头的小路,而克拉肯的,更像是一个庞大而未知的世界,没有尽头,无边无际。而现在,这样的一个世界尝试将哈桑的一切纳入其中——尽管被乔斯林透支了未来,但哈桑的不朽本质在克拉肯面前仍旧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乔斯林不大能理解现在他们在以怎样的手段激烈战争,但唯一可以凭借本能的危机感确定的是,要是哈桑的本质迷失于这个“世界”中,大概就是克拉肯口中的“融而为一”。于是他尝试将自己抽离以找到方法脱离这场注定失败的战斗,可发现自己无法逃离了——在使用那种技巧与哈桑产生联系之后,他自己也被卷入进来并深沉陷其中。
他能瞧见身边的一切——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幽暗的、哈桑的神殿,紧靠墙壁的阿曼达与格力高,甚至能叫自己后退两步,更深地隐藏到阴影里。可一种预感告诉他已经无法摆脱,就仿佛一个孩子失手打碎了一个珍贵花瓶,他可以立即跑开或者躲进衣柜,然而与此同时他也非常清楚地知道,一个注定的未来在不远处等待着他,绝无法逃脱。
哈桑不会搞不清楚他自己与克拉肯之间的巨大差异,看起来也不像打算来一次必定失败的末路决斗。乔斯林在一瞬间弄明白了他为什么想要叫自己施展那种透支未来的技巧——关键不在于技巧本身,而在于使用它时叫双方的不朽本质所产生的联系。一旦这种联系被建立,自己就也会被拖进去,然后像现在这样,陷入巨大危机,那么——
之前的那种被注视感出现了——那个强大、邪恶、高效的集体,哈桑口中九狱的意识与所有魔鬼所构成的邪神再一次注意到了乔斯林。他畏惧它、忌惮它,但现在这个强大的集体或者邪神的意识却仿佛一个严厉残忍却相当护短的家长,它不怎么在意一个无知的孩子的厌恶与排斥,在这个孩子遭遇足以被毁灭的巨大危机时,以一种权威的形象提供了保护。
邪神的强大力量介入了这场斗争,试图叫乔斯林摆脱出来。克拉肯感受到了威胁——乔斯林不清楚在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层面双方发生了怎样的冲突,但看到哈桑忽然睁开双眼并挥舞手臂,像一个强壮勇猛的战士那样尝试挣脱那些触须。
雕像体表的那些纤维像是害了病,开始变得黯淡枯萎,甚至无法再包裹支撑那些崩碎的石块。碎石与土屑开始像瀑布一样向海水中坠落,这似乎意味着克拉肯的“基底”遭受重创。但被另一只手臂托举的薇尔娜,克拉肯的“表象”忽然痉挛似地转过脸,盯住了石室里的乔斯林。
雕像身体上所悬挂的一切人形“收藏品”做出同她一模一样的动作,然后同时张大了嘴——下一刻,无数凄厉尖嚎响了起来,空气中出现透明的涟漪,一股由气刃组成的风狂暴地轰向他所在的石窟,一瞬间就将石洞外围完全摧毁,叫他们仿佛受困于一根黑色的石柱上。
一同被摧毁的还有刚刚被释放的阿加莎·莱布莱恩,或者说,是她的虚假替身。在被风刃层层剥去外表直至内核的一瞬间,乔斯林意识到她完全是由克拉肯的触须编织而成的——海妖并未交出它的“外在之源”。
他没来得及继续琢磨下去,第二次攻击就到来了——人形藏品再次发出尖锐嚎叫,这回与嚎叫一起响起的还有由尖啸声组成的话语,那并非现代的通用语,而是一千多年前的欧瑞王国时代的古老语言:“滚回你的老巢,席里恩·佩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