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克拉肯与他体内那种强大力量的僵持被打破了。乔斯林短暂清醒的意识再次变得模糊起来，他觉得自己开始被克拉肯所吞噬、消化。

他能看到无数双悬浮在半空中的、怒视自己眼睛，还能听到它们的主人再一次发出尖啸：“你的傀儡拒绝了你，席里恩·佩里斯！”

它的声音充满嘲讽：“就像你曾经打算干掉你的主人赛温！现在，看着，看着他的毁灭！”

石窟砰的一声炸开，在半空中形成一朵云雾。乔斯林被强大力量托举在半空，像是要展示给所有人欣赏的受刑者，而身边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类则坠入海中，瞬间就被巨浪吞没。

他的意识开始迅速模糊，身体所感受到的痛苦则愈发清晰，仿佛灵与肉分离了。他的眼球痉挛着、颤抖着，有那么一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出错误决定：一个被魔鬼之王和星界主神拿来做棋子或者战场的人肯定不那么好找，那么它们也绝不会轻易叫自己去死。按照常理来说，它们双方都应该在此时试图以别的手段叫自己脱离危机，而这种手段肯定是不那么完美，有漏洞可循的，那么自己就可以试着找到能够脱离它们的摆布的机会。

但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一个凡人，即便是奥维多尼亚的王子，或许也没有任何一点可能搅乱诸神的……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与众不同的东西。

确切地说是一个表情。

更加确切地说：首先是意识在克拉肯的不朽本质中感受到的——在那么多的位格、疯狂、混乱的情绪当中，一线像黑暗中的萤火虫那样引人注意的理性思维闪耀了一下，并被乔斯林所感知。

其次是颤动不休的目光在不断被天顶的闪电映亮的黑暗中看到的——当他的目光滑过奈瑟·罗切斯的不死者寄身时，发现他闭上了嘴，并且在盯着自己。那种眼神里没有任何疯狂和冷漠，反而充满了人性化的担忧和迟疑，仿佛他的导师奈瑟又活了过来。

接着这一线理性的思维抓住了他的意识，并将他从一片混沌中拉了起来。乔斯林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奈瑟·罗切斯的本质，并且一下子意识到，奈瑟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清醒。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感慨，情况就开始变得不妙了——在他看来奈瑟·罗切斯的理性意志仿佛原本隐藏在一群疯狂而又失控的狂信徒当中，而现在，因为做出了救援自己的举动，他的意志没法隐藏了。

克拉肯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当中潜伏着这样一个从未被消化的家伙，于是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奈瑟的身上，并试图消灭他。

但这个举动导致了某种灾难性的后果。挺难对一个凡人解释这件事的过程，如果非要在某卷史书上举一个能叫人理解的例子的话，大概是：克拉肯像是一个陶瓷水罐。但它并非完美无缺的，而由许多被它收集来的碎片拼凑而成。眼下它忙着将乔斯林也变成其中的一枚碎片，结果发现另一枚名为奈瑟·罗切斯的不安分地活动了起来。

结果就跟一个真正的、破破烂烂的罐子一样，一枚不安分的碎片似乎引发了连锁灾难——它把周围的某些意志撬动了。

或者说，在他周围，某些意志也跟他一样，是潜伏着的伪装者。

更多的清醒的理性意志冒出了头，这几乎在一瞬间就摧垮了刚才还强大得不可思议的海妖——崩溃来得像一场梦一样快，原本那些统一行动的红色触须变得无所适从，由碎石构成的雕像在海面上开始了看似缓慢实际上却极为迅速的垮塌。它们像瀑布一样从半空中向海面上倾泻并溅起更加巨大的海浪，而天顶由浓云所构成的旋涡则开始缓慢溃散。

乔斯林一下子感到自己的意志与身体又融合在一起了，随后就体验到了坠落感——克拉肯对他的控制消失了，他跟无数“藏品”一起，被裹挟在碎石、水雾、烟尘里向下坠落。与此同时他还能听到克拉肯愤怒的咆哮，但这些咆哮是由风声与海浪声构成的，杂乱而失真，他没法具体地理解海妖到底在说什么。

哈桑也摆脱了困境，他在下坠的巨大石块中反复跳跃以摆脱一些试图对他发动攻击的触手，同时向乔斯林飞快接近，并在巨大的轰鸣声大喊：“多谢！我的朋友、侄子！瞧见了没有？咱们一起干掉了一个半神——或者说几乎！”

他像一只飞鸟一样在半空中跳到乔斯林身边，并试图抓住他的手臂，帮助他从一片混乱中摆脱出来：“但是事情还没完。你想要彻底摆脱它的话，还得跟我到水下去，把它彻底解决掉！”

去他的“一起干掉”。乔斯林觉得更加确切的说法是自己被他利用了。而他的这位叔叔在利用了自己之后仍旧表现得这么乐观热情，好像一点都不觉得他自己之前干的那些事有什么不对。

乔斯林现在一点都不想再跟他来一次冒险了，但哈桑的手相当有力，仿佛是用钢铁铸成的。而乔斯林现在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虚弱一点：拒绝使用来自九狱的魔力、试图搅乱神灵之间的战争并非没有代价，他发现自己体内的魔鬼血统像是被封印了一些，或者说地狱魔力的来源被切断了，他没法儿叫自己再生出膜翼、变成魔鬼的形态，也不能像哈桑一样敏捷地在碎石中跳来跳去。

实际上他还觉得自己身上疼得要命，要没猜错的话那些疼痛来自体内圣剑的残片——失去大部分魔鬼血统的恢复力之后，那些玩意正在迅速损害他的健康，并叫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和肌肉像一个老头子一样僵硬迟钝。

他试图挣脱，哈桑察觉了。他立即把乔斯林拉得更近并指向附近的混乱之中：“它在解体，但只是外在之源在解体——瞧瞧那儿，你还在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