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林能确定哈桑的这句话不是咒语，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忽然看到了夜空——在黑丝绒一样的天幕上，破碎之月发散着惨淡的柔光。它像数千年以来那样，只剩下大半个，而破碎的那一部分围绕着它变成一道光环并斜对着地面，这叫它看起来像一只自始至终都在瞪着艾洛伦的死人的眼睛。

在破碎之月的周围是璀璨的星辰，仿佛钻石的碎屑。而在这些星辰当中有一颗尤其闪亮，甚至能瞧见轮廓——乔斯林可以确定那是风暴冠冕号战斗舰破损的船体。现在它看起来跟破碎之月非常类似：船上破损的部件围绕着它悬浮着，就像月亮周围的那些碎屑。而两个身影站在船头，乔斯林看到其中一个穿着北方法师公会的那种制式法袍，不是黄褐色，也不是灰色，而是相当明亮的白色，好像有人在那家伙的头顶打了一束光似的。

乔斯林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可实际上他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未有机会与他碰面。但奇怪的是他就是知道，这人是奥古斯·都灵——北方法师公会的总会长，西艾洛伦唯一的一个七级执业法师。

现在，执业法师以某种匪夷所思的魔法叫破损的战舰成为了他自己的座驾，并飞行在高空之中。乔斯林看不见他的脸，可奇怪的事情又来了——他就是觉得自己知道奥古斯·都灵的样貌：毫无疑问他肯定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有一张在年老之后依旧称得英俊威严的面孔。他的下巴刮得铁青，灰色鬓角一丝不苟，现在正在用一双因为长期的地狱魔力沁染而边缘发黄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盯着夜袭群陆九④⑨叁六①三五自己。

在双方之间，巨量的海水连同海水中的雕像、触手、与之战斗的各种“收藏品”、奈瑟、艾西莉都消失了，此地仿佛变成一块深海中的盆地，而四周高达千米的海水峭壁将之包围。所以乔斯林得非常努力才能借助破碎之月洒下的光晕看到，看似无物的空中，实际上还存在着各种微弱的折射光——那些消失的事物都还在，只不过好像暂时去了另外一个位面，或者成为了蜃景。

一个强大的魔法：位面放逐。要是没记错这是八级法师——即按照升格战争之前的标准，一个传奇法师才能掌握的本事。

在这位强大法师的身边还有一个红皮小矮子。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正努力试着叫自己看起来更加威严一些——微微撑起背后收起的一对膜翼、挺起胸膛、叫惨白的月光洒在他的弯角上。问题是他穿了一件深黑色的袍子，这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袍子显然不是裁缝依据衣服的主人的身材精心裁量的，因此不但没再给红皮小矮子增加点儿英雄气概，反而叫他看起来更像是那种舞台剧上的丑角。

乔斯林盯着他的哥哥，在心里小小地高兴了一下——从雄霸魔被降阶为小魔鬼，这事儿肯定叫艾德里安气得要死。

然后，风暴冠冕号缓缓下降，这叫总会长奥古斯·都灵看起来像是一个神祇。当能够看清彼此的面容的时候，飞船停了下来。总会长向前迈出一步，盯着乔斯林。但在他说话之前艾德里安抢先开口：“真叫人痛心疾首，我的弟弟，我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儿看到你——跟一个格勒西亚人待在一块儿、以一个海妖作为手段，摧毁了一整支公国舰队并残忍杀害你的未婚妻！”

乔斯林没搭理他，转脸看哈桑：“就目前的情况看，咱们该怎么叫这两个看起来打算把一切责任都弄到我头上的人帮我们？”

因为在风暴冠冕号降低高度之后，乔斯林发现奥古斯并不是为了“叫自己看起来威风气派”这种事儿把这艘船弄来当座驾——在战斗舰的甲板前部，原来炮塔的位置，现在出现了一面蓝宝石。乔斯林上一次见到这东西的时候还是在银指法师塔，当时奈瑟被霹成了一片泥灰，然后他灰头土脸地跑到地狱魔镜的蓝宝石屏幕前求援，而艾德里安在里面得意洋洋地对自己说，他跟老爸都打算叫自己去死。

所以，他对这玩意一点好感都没有，这回也是一样。银指法师塔的地狱魔镜利用不同位面的晶壁落差供能，而想要在本位面使用这种技术，则需要消耗大得难以想象的魔力——这就是为什么在这一面蓝宝石屏幕之后还有一个超大型、几乎跟风暴冠冕号残存的那一半舰楼一样高的秘能水晶塔。

密密麻麻的秘能水晶被魔力聚集在一起，在月光下发散着迷人的七彩光晕。乔斯林目测那里至少有十万枚充能水晶，总价超过五百万金欧——谁出钱？北方法师公会还是奥维因？

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些事儿的时候。因为乔斯林意识到，不管是谁弄出这种玩意来，都只有一个目的——叫屏幕那一边的人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要不然艾德里安用不着像刚才那样阴阳怪气地说话。

“所以你们又在商量什么邪恶计划？”艾德里安喋喋不休地说，“瞧瞧我身后的东西，我的弟弟，没错，这是一面地狱魔镜——你猜猜在那一边都有谁？没错，贵族议会！白银港的贵族议会！现在，你在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确凿罪证被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其中也包括你在前些日子试图篡夺权力、陷害你的亲哥哥以及你的父亲的那些阴谋诡计——”

“等一下。”乔斯林皱起眉，“前些日子？你是说你跟格勒西亚的前任主教本森·加文干了一堆丑事的那个‘前些日子’？得了吧老哥，我要是你，就会试着尽量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里找我的麻烦，但绝不会是前些日子——要说确凿证据，安德鲁本人就是——”

等等。

乔斯林琢磨了一下，忽然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然后听到艾德里安说：“没错，安德鲁本人就是确凿证据——迫于压力，他已经向奥维多尼亚坦诚前些日子所受到的你的蒙蔽与错误引导。我的弟弟，你跟前任巡礼主教本森·加文干的那些事儿，现在已经传遍整个白银港了！”

乔斯林叹了口气。

好吧，现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儿——从来就不是本森·加文。

自始至终都是安德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