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林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条隧道里。其实说是隧道有点勉强，更像是，这么说吧，你把一条蚯蚓被给放大到刚好能把一个人塞进去的程度，然后把里面掏空——就是这么个玩意。
他知道这里肯定跟克拉肯有关系，要是再悲观一点，可以觉得自己就在克拉肯的肚子里——因为刚刚感觉到自己靠着的这种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墙壁是会动的，某种类似心跳的韵律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而在自己身边，还有一大滩正在迅速消失的淤泥和污水，仿佛正在被墙壁——不，该说腔壁——吸收。
“这是哪儿？”
艾德里安的眸子在黑暗里闪着微光。他嘲讽地笑了一下：“你在故作镇定还是有别的打算？用不着费心思——地狱大君已经抛弃了你。说实话，身负魔鬼血统，却转投另一个邪神，你没琢磨过这么干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把匕首抛了一下，换了手。在这一瞬间乔斯林生出过抓过匕首并将被动转为主动的念头，可发现失去魔鬼血统之后的自己完全跟不上艾德里安的速度——即便是他是个小魔鬼。没等他看清楚他哥干了什么，匕首就再一次抵在他的脖子上了。
“这儿是克拉肯，咱们在它的主触须里。”艾德里安眯起眼睛观察他，乔斯林能感受到毫不掩饰的恶意，“感觉怎么样？”
“什么？”实际上乔斯林还在琢磨艾德里安说的“转投另一个邪神”是什么意思。是说哈桑吗？
“把咱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搞成这个样子的感觉怎么样？”艾德里安盯着他，“一个被宠坏了的、被善意隐瞒了身世的、觉得全世界自己最委屈的小屁孩，把事情搞到如今这种局面——叫他哥哥不得不变成魔鬼、出卖整个家族和国家，然后他自己却什么都没得到，这种感觉怎么样？跟你小时候毫无理由地冲进屋子里打碎一整面架子的瓷器一样叫人过瘾吗？”
“也许？”乔斯林回应了一个冷笑，可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想。实际上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试图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就是艾德里安现在说的这个问题——打一开始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要是这些年自己没有一直满怀怒火……那艾德里安会不会成为一个还不错的哥哥？
去他妈的。别琢磨这事儿。往后有的是时间自我反省。
乔斯林深吸一口气，发现这里的空气充满了魔鬼会喜欢的那种灼热的臭味儿，当然对现在的他来说也不难闻。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艾德里安身上以及他的匕首上：“变成魔鬼之后你暴躁了不少，因此你没注意到现在是什么状况吗？你真觉得你自己处境不错？提醒你一下，就在刚才，你的那位总会长犯了一个大错——他没注意到这片海底的淤泥里站满了一堆强大的不死者，然后就给前任教皇来了一个大招。结果呢，他弄醒了所有人。要我没猜错现在你的总会长也被卷入混战里了吧？夜袭群陆⑨肆九三⑥①叁⑤瞧，哈桑的计划成功了——混战很快会波及克拉肯，他自己对付不了克拉肯，但成百个强到离谱的不死者呢？”
乔斯林换了口气：“你也是不得不逃到这儿，没错吧？那我敢保证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要么克拉肯被干掉，要么哈桑冲过来把我救出去，而你的总会长会不会来救你？”
惊慌的神情出现在艾德里安脸上，他迟疑起来，并皱起眉：“……真的？真的是他故意叫我们这么干的？”
“没错。因此——”
但艾德里安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的蠢弟弟，你以为我在这儿是为了干嘛？”
他不笑了，把手里的匕首往前递了一下。乔斯林感到冰冷的刀刃插进自己的肌肉1缝隙中，甚至碰到了气管。这叫他的嗓子疯狂地痒了起来，但他立即握紧自己的手，没叫自己咳出声。
“我十分高兴能看到现在这种混乱局面。你以为世界上只有那位前任教皇才知道这里埋了一堆什么人吗？”艾德里安看着他，露出一种痛心疾首的神情，“我早就知道。对于真正掌握权力的人来说这不是什么秘密——在你跟一群执业法师胡闹的时候，作为奥维多尼亚的储君我已经从北方法师公会那里获知了一位君主应该知道的绝大多数秘密，也包括你投靠的那个邪神的。”
“而今天我们来这儿，也是为了这样的一场混乱。这么一来我才能夺取克拉肯的神格。”他退后一步，叹息了一声，“叫我说什么好呢。你总把太多的精力用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为一点小小的成就洋洋得意，却从来没进入过成年人的世界。弟弟，我的蠢弟弟，变成魔鬼之后，在获得远超常人的力量之后，我想的是进一步获得永恒、成神！而之前你在干嘛？复仇？真希望你能长大。不过幸好你一直没长大。”
他鼓动背后的双翼叫自己飞了起来，同时握紧匕首。于是刀刃上提，乔斯林不得不微微歪着脑袋跟着站了起来。他想要表示抗议，但没法出声。这种模样似乎叫艾德里安感到相当满意：“打你出生之后头一次这么乖巧听话。好，那么，继续乖乖地跟我走。”
他顺着顺着腔道向前飞去，乔斯林不得不跟上他。腔道有弹性，这叫他的脚步落下去的时候身体会有起伏，他必须拿出自己作为一个剑士的全部本领才能叫身体保持平衡，以免脖子里的刀刃切断气管。
这种努力在沿着腔道向下走出一段之后变得更加艰难了——因为整条腔道都震动起来，似乎来自四面八方的轰隆声也在变大。显然，哈桑的计划成真了，混战波及了克拉肯，或者是一堆人干脆就冲进了海妖的巢穴。
“现在咱们在往克拉肯的中心走。”艾德里安以一种相当不高兴的得意劲儿说，“和所有的生物一样，克拉肯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现在我们就要去搞定它的不朽本质，或者说外在之源，或者别的什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