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记起的是一个在现在看来非常、非常奇怪的问题：一个奥维多尼亚的王子，在政治方面虽然称不上成熟老练吧，但至少在宫廷里待了二十多年，总也是熟知各种历史与政治斗争的黑暗内幕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叫他在发动政变成功之后的十来天，在没有扶植起任何一支值得叫自己信任的势力的情况下，就莫名其妙地决定登上敌对势力的战斗舰，并跑到敌对势力的老巢去试图杀死一个人？

直到这一刻，乔斯林才想起来问自己这个问题。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所保有的记忆最早可以追溯到政变成功的第二天：他跟艾西莉来了一发，然后跑去城外的农场找奈瑟的老母亲。他在半路上遇到了北方法师公会的使者拜旦·坎贝尔，接着叫他等在那儿，自己则发现奈瑟的“老母亲”其实就是他的不死者寄身。接着发生了什么来着？哦，追到海里去，跟奈瑟在岸边来了一次夜袭群陆九肆玖③⑥一三⑤谈话，询问一些内幕，接着他往城里走，发现拜旦·坎贝尔还等在原来那地方。

他发现了这位法师公会的使者似乎也是一个不死者，进而意识到北方法师公会的高层可能都已经进行了死灵转化。于是他开始纳闷一个问题：既然不死术在公会内部不是禁忌，那他们干嘛还要弄死奈瑟·罗切斯？

他当时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来调查、思考这个问题，以在跟公会接触的时候占据主动地位，于是叫拜旦·坎贝尔在三四天之后再到宫里找自己，那时候再考虑跟总会长会谈的问题。

接着他回到宫里，见到自己的老父亲与艾西莉，就在那儿做出愚蠢决定：儿戏似地打算跑去暴风岛干掉奥格斯格·卡佩。

接下来呢？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乔斯林意识到自己记不起来了。

记忆从这一天开始戛然而止，而他之后所能记起的最近的事情就是，自己身处风暴冠冕号战斗舰的甲板上，瞧见一个蠢货水兵掉进了海里。

但那已经是十多天之后的事情了。

中间那十来天呢？

跟北方法师公会的总会长会面了没有？还发生了什么！？

所以就在这么一瞬间，乔斯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奥古斯·都灵面熟了。没错，脑子被那个声音榨出来的记忆正在逐渐成形，乔斯林窥知到了一些碎片并且立即产生了印象——自己的确见过奥古斯·都灵。

这时候奥古斯说话了，语气充满不屑：“见证？先不谈你到底能不能击败你的对手吧，单说你的人选，乔斯林·奥维因？我想你应该清楚奥维因家族的人都喜欢干什么事儿：相互残杀、陷害、争权夺利，要你真是为了所谓的世界的平和与安定——”

“嘿。”艾德里安在他身边不满地说，“我也一个奥维因。”

奥古斯瞧了他一眼：“没错，你也是奥维因的一员，所以你应该最清楚——”

对，没错，就是这样——“你也是奥维因的一员，所以你也应该最清楚奥维因家族会做出什么事”——那天奥古斯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现在乔斯林完全想起来了。

“那天”是指发动政变成功之后的第四天。一大清早，当自己跟艾西莉在办公室里找来了一群勉强信得过的军队参谋，以演习预防的名义叫他们琢磨琢磨该怎么干才能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解决一个拥有四支海军舰队的、盘踞于某个小岛上的海盗势力时，门口那个翘鼻子的年轻王家侍卫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声称北方法师公会的大法师拜旦·坎贝尔送来了总会长的亲笔信件。

乔斯林在办公室西侧的茶水间接见了拜旦，并阅读了奥古斯的信。总会长的语气相当谦卑，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无法亲自前来——他得了重病，衰弱得没法走路也没法儿进食，不想叫自己半死不活的样子令新任最高执政感到遗憾。然后邀请乔斯林亲自到北方法师公会去，谈谈政府跟公会往后的合作计划以及财政方面的支持。

单看文字和措辞会觉得奥古斯是个恭敬到了极点的老家伙，但实际上他完全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北方法师公会的高层都把自己弄成了不死者寄身，他们就是想得病都没法儿得。

但是——这里乔斯林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是因为一个刚刚政变成功、掌握最高权力、彻底从父兄的阴影中摆脱出来的年轻半魔鬼所独有的那种过了头的自信，乔斯林还是决定往公会那里跑一趟瞧瞧。

于是他就去了。他能清晰地记得跟奥古斯会面的地方——在北方法师公会总部的地下。他去过地下一次，那是跟奈瑟·罗切斯通过地狱传送门去银指法师塔的时候。传送门集阵在地下一层，而他知道在更下方就是那枚秘能之眼的所在地。

秘能之眼漂浮在一座银色高台上，四周设有一圈环形的小凳，看起来是为了叫人能方便舒适地坐在它旁边静思。奥古斯就在秘能之眼底下接见他，被那玩意的光芒映得像就一个神灵。

他甚至懒得装病也懒得打招呼，见到乔斯林的头一句话就是：“你也是奥维因的一员，所以你也应该最清楚奥维因家族会做出什么事。要是我没猜错，一个月之内你就会被杀死或者被赶回地狱，你的父亲将重回铁王座。”

说实话，乔斯林在不少剧本、小说里都见过这种开场白——通常是一个相当聪明且高傲的主人公为了立即吸引某位大人物的注意力，于是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好在自己被侍从投进监狱里之前得到一个充分展示才华的机会。

所以乔斯林当时花了两秒钟的功夫去琢磨该怎么尖刻又不失幽默地嘲讽他一下子。可奥古斯接下来的话叫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果你飞升成神，以上问题就都不存在了。乔斯林·奥维因，你愿意在艾洛伦建立一个地上神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