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林没继续向前深入。借助最后一缕转瞬即逝的天光,他看到前方还是茂密的热带丛林,那意味着野兽、毒蛇、昆虫、各种疾病,甚至怀有敌意的人。于是他只向前再走了一段,找到几丛——叫什么来着?反正是那种叶子又厚又大又茂密,足以把底下一大片空间遮得严严实实的植物。
他用细剑割断柔嫩多汁而粗大的茎——在此期间好几次生出尝一口的念头,但理智又一次阻止了他——然后用好几片叶子在其中一丛底下铺了一下,好叫自己跟腐叶、泥土、雨水、昆虫隔绝开。
这几丛植物生长在茂密的棕榈树下,靠着一小片坚硬的岩石坡,于是当乔斯林实在无法忍受疼痛而躺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选择的这个临时庇护所还算不错。层层的植物遮挡了暴雨,现在只有零星的雨点敲打在他的头顶,而背后的石坡挡住了风,叫他觉得不那么冷了。
于是像一条疲惫而虚脱的老狗那样喘息一会儿之后,他用细剑割了几片肉叫自己吃下去。口感与味道都不怎么样,但至少叫他的饥饿感得到了有效缓解。当嘴里的口水跟血水混合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距离自己上一次吃人吃的东西大概已经过了一个月。但现在就好像过去了一整年一样。
彻底的黑暗降临了,乔斯林可以听到自己的粗重喘息声。他慢慢发现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会叫身上的疼痛有效减轻甚至消失,于是就弄了一片叶子垫在背上,叫自己稳稳当当地靠住岩石。大概十来分钟之后,无痛的舒适感降临在他身上,他小心翼翼地出了口气,慢慢咀嚼嘴里的海豚脊肉。
真是可敬的适应能力。他在心里想,当我睡在丝绒大床上的时候想到现在这样子准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现在我却还得对自己说,干得不赖——谁能在浑身疼得要命又昏头昏脑的情况下这么迅速地给自己搭建出这么一个舒舒服服的庇护所?
然后,谁赢了?哈桑还是赛温?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忍不住想起了白银港——现在两位王子都已经完蛋了,要是赛温取得胜利,那么暴风岛伯爵……
他的思绪在这儿停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得尽快接受这么一个事实:最好别再琢磨奥维多尼亚、白银港、不死者、赛温。他不大可能有机会再回去了,大洋彼岸那个迷人又璀璨的城市从此成为了陌生的异邦,他极有可能得在炎热又陌生的东艾洛伦渡过一生,并在其他人谈起奥维多尼亚的时候强迫自己保持沉默。
这事儿真叫人难过,甚至有点想哭。
乔斯林就这么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慢慢寻找一个既省力舒适,又不会叫自己身上再疼起来的姿势,好让自己能打个盹儿以恢复一点体力。他身上的水被风吹干了,这叫他逐渐感到不那么冷,甚至还有一点温暖。现在算是东艾洛伦的夏末还是夏初?要是盛夏,那这里的气候还真不赖。
最终他找到了那个姿势:把细剑往地里插进一半,露出来的那部分剑刃用捡到的朽木挡起来,然后把右手肘搁在朽木上。把弗格顿石的一头插进地里,把锤头靠在岩壁上,而自己把脑袋靠在锤头上。这样他就像睡在一个躺椅上,没有大床舒适,但至少可以放松身体又不至于睡倒在雨水里。
雨还在滴滴答答地敲打,随着睡意慢慢临近,他能听见更多的声音了。有昆虫低微的鸣叫声,小型啮齿类在腐叶里的穿行声,还有些稍大些的窸窸窣窣声,听起来属于某些大型动物。乔斯林不是博物学家,知道一些食肉的掠食者会在晚上活动,但不确定食草动物会不会。
不过他告诉自己别担心,因为他忘了听谁说过——也许是艾德里安——在许多猛兽看来人类的体型也相当庞大,它们一般不大乐意轻易招惹。而且这里是东艾洛伦。格勒西亚的十八个行省里只有六个中心省处于“被光辉女神照耀”的沙漠中,十二个外省则都是温暖茂密的热带丛林,掠食者们应该不至于缺少食物,更不至于跑到自己这儿来冒险……
他觉得自己要被睡意彻底彻底征服了,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而缥缈,只剩下那些有规律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
……有规律?
乔斯林立即清醒过来,好像有人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那声音不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而应该是人的,是尽量放轻了的脚步声。一旦明白这一点,一些被忽视的信息就被觉察了,譬如说,钢铁的那种轻微的铁腥味儿,金属摩擦声,人的喘息声。
好像有两个人。听声音都穿着铠甲,但不是全覆式铠甲,而应该只有胸甲和肩甲,因为金属摩擦声跟脚步声不怎么同步。乔斯林屏住呼吸,希望对方只是碰巧路过。但他自己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多么渺茫——夜里,野外,大雨,两个穿胸甲的家伙刚好从他这里路过并越来越接近他的藏身处?
几秒钟之后,乔斯林听到脚步声顿了顿,然后两个人分开了。一人从往岩壁的左边绕,一人往岩壁的右边绕。
现在没什么别的可能了。乔斯林慢慢从地上拔出细剑,小心地不叫它产生反光或者发出声音。然后他把弗格顿石倒了个个儿,叫它锤头朝下靠在石壁上。
右边的那个人先冲了过来。从他忽然变得急促的喘息声里乔斯林能想象得出他的样子——双手或者单手持有武器,压低了身体,朝他直扑过来。对方应该是觉得自己没有武器和铠甲,他们之前——要是之前发现了自己的话——应该听或者观察过。
于是他握着细剑,微微抬起手臂,在对方离自己还有大概两步的时候把剑刃迅速朝上摆了一下,要是那人没减速,这下正好把他的脖子送到剑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