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来自一栋处于半倾塌状态的石屋，从残存的尖顶和尚未完全褪色的黄色屋瓦看，这里曾经是一座光辉女神的圣堂。正对着他的方向开了两个狭窄的石窗，另一面应该是门，但门这玩意肯定是没了，要不然不会在那边透出那么大一片光影。

借着那一片光影，乔斯林看清楚石屋的另一边就是一条林中小径。难以辨识路面是什么状况，因为差不多都被雨水泡得烂成了一团，因此不好说这条路到底是不是有人经常走。

他借着雨声的掩护轻而易举地接近了石屋十几步之外，然后往前面丢了一枚石子，又丢了一条肉条（之后又捡了回来），以确定屋子周围没被布置下什么魔法。

然后他小心地接近石墙，踮起脚尖从石窗往里边瞧——有那么一瞬间，看到的情景叫他觉得高兴极了。

里面有一个弓兵，正在嘟嘟囔囔地摆弄他的弓弦，显然是因为潮湿的天气叫他的武器受了潮。还有一个枪兵，把自己的枪头卸了下来，正在火堆上烧枪杆跟枪头连接的那一端，显然是因为潮湿的天气也叫他的枪杆烂掉了。

火堆边的另外一位是个穿着神官长袍的年轻人，金发，脸好像在刚出生的时候被平底锅砸了一下，又扁又平而且布满雀斑。现在他把长袍挽到了膝盖以上，正用双手托着一件红底外套在火上烤。

屋子的另外一边有三匹马，因为从屋顶漏下的水滴而焦躁地踢着脚、打着鼻响，像礼拜天早上五点钟被强迫着坐在餐桌边的小男孩一样挑剔地嚼着地上的草料。

以上这些当然没什么可叫人高兴的，重点是，在火堆旁边，在三个人和三匹马的中间、视线交汇处的地上，躺着一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小矮子。

火红色的皮肤，脑袋上一个半只角，背上是被切断的翅根，黄色的竖有一根细瞳的眼睛，以及四肢、背上的玻璃化岩石镀层。

是艾德里安。

“所以你不是魔鬼？”穿着神官服饰的年轻人一边托着外套在烤，一边盯着小魔鬼，“而是，什么来着？”

“地精，火山地精。”艾德里安讨好地说，“现在没什么人知道我们了，陨落之灾之后我们就迁入了火山底下，依靠蒸汽和火焰过活。人们都觉得矮人是打造武器和铠甲的好手，但实际上我们比他们更精通——你来摸摸我身上的铠甲吧，瞧瞧，用火山岩石打造的，是不是像镀上去的一样？”

“嘿，我说！”他像条鱼一样挣着双腿，叫自己的脑地转了个方向，对枪兵说，“你把你的枪尖交给我——就这么一个枪尖，一堆火，半小时后我就还给你一件神器，真的，能轻松戳进石墙里那种。”

枪兵看起来有夜袭群陆⑨肆⑨三六一叁五点动心，转头去看年轻的神官。

神官皱起眉，疑惑地说：“我没听说过地精有翅膀，还是膜翼。你长得跟小魔鬼一模一样。”

艾德里安瞪大眼睛：“嗨！这还是什么新鲜事吗？你们总知道提夫林吧？陨落之灾之前的种族？人类跟魔鬼的混血？提夫林不也是长着尾巴和双角吗？火山地精就是魔鬼跟地精的混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我们其实就是地精版的提夫林。再说了，您不是对我施展过神术了吗？你瞧瞧，我安然无恙，一点都不痛苦，甚至很高兴沐浴在光辉女神的荣光里——赞美女神，我愿意侍奉她——还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吗？”

乔斯林意识到赛温又遵守了同自己之间的另外一个约定：叫艾德里安活了下来。但对他就像对自己一样，以曾属于地狱君主的那种强大邪神之力，把艾德里安的魔鬼血统也剥夺了。真是匪夷所思，他是怎么做到的？叫艾德里安既保持着小魔鬼的外表，又失去了身为魔鬼的能力，甚至——要他说的是真的——还能在这个神官的神术底下安然无恙？

“我不大确定——”神官犹豫着说，“要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当然乐意接受你成为女神的信徒。但还是再等等吧。要是像你说的，海边真的有一堆刚刚死去又新鲜的鱼的话，一会咱们就可以边吃鱼肉边讨论释放你这个问题。”

艾德里安瞪大眼睛，哀求着说：“但是在那之前，能先把绳子弄松一点吗？求你了，我的血液流通不畅，某些肌肉可能会坏死，要真出了那种事往后我就没法为光辉效力了。”

乔斯林明白他的意思——两个全副武装的坚盾兵被支走了，只剩下一个解除了武装的弓兵和一个同样解除了武装的枪兵，以及一个看起来冒失又好骗的年轻神官。只要他们走过去打算把绳子弄松点——只要一解开——艾德里安肯定会想法儿弄破他们的喉咙并立即逃之夭夭。

在他琢磨着该用什么办法叫神官不那么干的时候，脸上长满雀斑的年轻神官说：“但这么干会有一个隐患：我们还不清楚火山地精跟人类有什么不同，你知道，很多亚人种都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不少教会神官在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都吃过亏。”

他又想了想：“或者这么办吧——你是有个优秀的锻造师，对吧？”

“没错，最优秀的那种。”

“那么一位最优秀的锻造师肯定掌握相当多的经验和技巧。我对冶炼锻造所知不多——要是说错了请你纠正我——是不是在敲打铁锤的时候也有很多独门技法之类的？比方说哪里轻哪里重，该正着敲还是侧着敲之类的？”

“怎么说呢，有一点小误解，但大体上没错。作为一个没怎么进过铁匠铺的人，阁下说的这些话可以算是真知灼见了。”

“那就好办了。”神官高高兴兴地对弓兵说，“把他的腿弄断。一位锻造大师最重要的是脑袋和双手，双腿就不那么重要了——这么一来你既可以展示你的技巧，又不至于叫我们不安心。同时还有另外一点好处：疼痛会洗涤净化你的心灵，要你真的乐意侍奉光辉，那么也可以在这种痛苦中领悟到一些超脱于现实之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