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午餐

死在地狱里 沁纸青花 2311 字 2个月前

乔斯林又走回到厨房里,掀开炖锅的盖子看了看。本来做好了里面是一锅腐烂发臭的食物的准备,看见的却是一锅煮白蛤。他盛了满满一个大木碗,又在橱柜里找到了一块表面长了点霉斑的硬面包。他试着用厨刀把表面一层刮掉,但没成功。又确认了一下这的确是块面包而不是一块具有面包外形的石头藏品之后,就换了把锯齿餐刀一点一点把外面那层锯下来了。然后他把面包锯了片,用木托盘连着煮白蛤一起端到厨房窗边的小餐桌上。

白蛤相当肥美。它们热气腾腾的汤水里开了口,露出填满了壳子的蛤肉。乔斯林吃了一个,发现这边的蛤肉比奥维多尼亚的要更嫩一点,被牙齿切开的时候好像在发出富于弹性的声音,同时蛤肉里的汁水也在口腔中迸发——艾德里安煮的时候肯定只放了一点点盐或者干脆就没放,但蛤肉本身的盐分就已经叫它鲜美得要命,在咽下去之后,他还能感觉到口腔里存留的、新鲜海鲜所独有的那种微微的甜味儿。

所以这么看魔鬼血统被封印也不是什么坏事。

然后他趁热喝了汤。那种高于体温却又不至于太烫的温度叫蛤肉汤的鲜美程度更上了一个层次,这玩意就好像可以给人下咒——喝了一口之后就想要慢慢吹着气来第二口,然后就发现完全停不下来,直到喝了一半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

他又把硬面包片在汤里泡软了,用它把躺在碗底的几个蛤肉卷起来一起送进嘴里,然后觉得要是有一天自己凄惨到不得不以为人烹饪谋生,那这道“面包片卷多汁蛤肉”肯定能叫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在哪弄的?”乔斯林一边吃一边透过厨房门看见艾德里安正在起居室的书桌边写些什么——他赤脚站在铺了丝绸垫子的胡桃木椅上,就像个刚学书写的小孩子。

“这儿是海边。”艾德里安头也不抬地说。

“你是把人的脑袋当众打碎之后又立即从他们那里弄了点海鲜?太棒了,现在我们是杀人犯加抢劫犯了。”

艾德里安没说话,在写完最后几行字时候放下笔,抬起头,用那双黄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乔斯林:“我能理解你的这种心情,亲爱的弟弟——你比较不能接受就那么放在眼前的罪恶,比如说,为了得到信息而杀人,然后从他们那里弄走他们一天的饮食。”

“但是你能接受为了救我而杀死一个神官和两个士兵——你会说那是为了自己的亲哥哥,或者为了自保。但你发现没有两件事儿本质上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受损或者得到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没等乔斯林说话,他又说:“此外,在你享用奥维因家财富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那些金币上有没有沾染某个劳工的鲜血和汗水呢?所以说,你得明白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奥维因,天生的掠食者、剥削者、主宰者,我们所要做的一切必须从实际利益出发,为此死上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五百多年前白银港跟现在的魔鱼侍卫镇差不多,然后咱们的祖先干掉了一些人,又压榨了另一些人,现在白银港的市民们跟这儿的人比起来怎么样?”

“向前看。”艾德里安说,“任何一个成年人都知道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事儿,想要推动变革就肯定会伤害另一部分的人,要真打算把自己的善意灌注到每一件事里,那最好的法子就是什么都不干——但我知道你想这么干,叫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所以这些事儿就由我来干。而你要做的就是别阻止我,同时做好苏尔家的次子。”

他把桌子上写好的那几页纸晃了晃又放回去:“这儿是一些我从老牧师私人经书上找来的假祷文,有空把它们记熟吧。”

在从前乔斯林能就这个话题跟他辩论上一整天,但现在没心思那么干了。因为提到这种话题就得提到白银港,而提到白银港就得想起那里的那些人——

乔斯林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揉了揉,叫自己立即抛开马上就要从记忆深处涌上来的一切叫他觉得难受的念头,譬如说(真要命怎么还是叫它冒出来了)他在试着用艾西莉教给他的办法去感受他的受保护人,那个金发女孩儿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存在了。

“是不是还有烤肉?我闻到烤肉味儿了。”

艾德里安跳下椅子:“我处理了那张躺椅和上面的人。现在我还得去镇上处理点别的事——你不想弄脏手,对吧?那记得别去地下室,尽快记住我写给你的那些假祷文,要是一切顺利,说不定明天你就得做一场弥撒。”

然后他提起一个钱袋子走到门边:“下午的时候你还可以去海边弄点牡蛎——你能想象吗?这镇上的人好像没有铁器,用的都是木刀和石刀,所以这海边的牡蛎都成灾了。更要命的是他们也没有渔网,全靠叉鱼或者潜进水里采拾,我敢说退化地精的文明程度都比这里高——我晚上回来,轮到你弄晚饭了。”

别去地下室?乔斯林一边吃着白蛤肉和面包片一边在屋子里地下室可能的入口,但直到吃完也没找到——得了吧,不去就不去,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藏了一堆尸体什么的。

然后他走到书桌旁把那几页纸拿起来看——上面都是假祷文。祷文这东西就相当于魔咒,只不过魔咒向魔网提出要求,而祷文向光辉女神提出要求——以更谦卑的姿态。但你没法儿总是用祷文。举个例子,作为乡村牧师的你每天早上一打开家门,就看见一堆人待在门外求你帮忙。

瓶子里的酒酸了,他们不会去琢磨该怎么把瓶子洗干净再盛酒,而是觉得是有个魔鬼在捣乱。背上长出个大脓疮,他们不会去想想是不是因为前几天被细树枝刮了个口子,然后回到家之后睡在潮湿又臭烘烘的床上导致了感染,而非要觉得是什么邪恶小妖精给自己下了诅咒。夜袭群⑥玖肆九③⑥一③⑤

傻子都知道不能整天拿这些破事去烦女神,或者说即便女神有足够的耐心,牧师本人的精神力也没法儿叫他天天处理几十桩鸡毛蒜皮的小事。假祷文就这么来了:你叫这些烦得要死的乡巴佬找个时间——一般是礼拜天——聚集到名为圣堂的建筑里,然后念一段发音与真祷文极其类似、但真正作用只能叫你自己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亮了些的咒文,于是那些家伙就会觉得自己受到女神的庇护了,意识到酒酸了可以当做醋来用,起了脓疮至少丢了命要好——当然十有八九这人是死定了,但这就能解释为“蒙主召唤”了。

乔斯林花了一小会的功夫把这些东西记熟了。因为死心剑术,他现在差不多失去了借助魔网使用法术的能力,但这些假祷文其实就相当于法师和吟游诗人们常用的“戏法”——只是借助游离于主位面的某些魔力元素产生微弱效果,就算没有魔法天赋、但感知敏锐的人经过刻苦训练也能使得出来。

然后他把细剑插进腰带里、从厨房拎了个木桶,打算去山坡下面的海岸边弄点牡蛎,顺便瞧瞧能不能再弄到些海螺、螃蟹之类的。他出了门,找到下坡的小路,大概走了十几步,觉得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搞得自己相当不舒服——

地下室到底在哪儿?乔斯林忍不住琢磨着,并对自己说,我只是对“在哪儿”这个问题感到好奇,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