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之后斯嘉丽下意识地敲了敲脑袋，然后发了一下愣。
乔斯林看见她这举动：“哪里不对劲儿吗？刚才我的确在你脑袋里发现了一点多余的东西，我以为是积累的灰尘，就统统清理掉了——”
“啊，不是。”僵尸站了起来，面对着他、慢慢用手撑着地的那种姿势，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我忘记了我的脑袋里现在没有一个小妖精了。从前一般是她负责思考这些事，告诉我该怎么办。”
直到说完这句话，僵尸才意识到另外一种自醒来之后就一直存在、但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感受——巨大的迷茫和不安。她不怎么记得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的生活了，但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就一个人待在巨大的旷野上，足有三四个这种大厅那么大的那种，而四周的黑暗里都是魔鬼军团的骷髅兵，等着把她拆个七零八落。
刚刚死去的同伴不是她脑袋里的第一位同伴，但眼下是她头一回需要独自做决定、去处理一些事。仅仅是“独自”这个词儿，就足够她难受的了。
“没有任何人该由别人为他的人生做决定。”乔斯林说，“现在试试自己想一想，找找你记忆里的那些东西，你觉得在哪儿就是在哪儿，你觉得该怎么办就该怎么办。”
找到记忆里那些东西并不费劲儿。但是在对乔斯林说“该往那边走”并伸手指了一下的时候，一种惶恐感又来了——仿佛自己干了什么相当过分且不道德的事情。但她没受到任何责备，乔斯林的声音听起来也挺和善：“那就跟紧我。要是想起来什么咱们在路上要注意的事情，随时跟我说。”
这些话叫僵尸又愣了一下。因为要是由她的同伴来说——死在这个疯子手里的那位已经是脾气最好的一位了——肯定得换种口吻：“你的脑子也不全是空的嘛？那你最好跟紧我，再用你的傻瓜脑袋想想还有什么是你没想到的。”
于是她感到有点儿不安。挺难形容这种不安——因为听起来乔斯林已经迈开了脚步，而她在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要是我之后真把他弄到了魔鬼军团的驻地、叫他给干掉了，那他会怎么想我？
一种难以摆脱的愧疚感忽然从她心里冒出来了，真要命，她觉得这种感觉像是自己中了什么咒，而她想要急切地摆脱这种难受的感觉，甚至挺想叫那个疯子再问自己几句什么，好叫自己能再多给他提供点儿信息。
所以当两个人离开这片大厅、进入另外一条幽暗廊道，乔斯林随口说“这儿好像不怎么宽敞、咱们会不会在前面就遇见魔鬼军团”的时候，斯嘉丽立即更加详细地向他介绍了之前小妖精不叫她说的东西。
“其实不怎么会有人在这里走。你看见的这些都是主干道，这种在好几千年前就修建的主干道只占地下世界的一小部分。”她努力用自己漏风的声带把话说得清晰点儿，同时尽可能凭借自己的感官跟上他的脚步，不叫他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大好，“大家一般都走由大路虫钻出来的新通道，那些新通道才是真正的地下世界。就现在，在我们的脚底下，谁都不知道有多少条重重叠叠又相互联通的地下通道。”
“所以那东西叫大路虫。”乔斯林说，“它是怎么来的？它就天天在地下钻来钻去，然后把嘴巴拱上来等人自投罗网？”
“没人知道，反正好像地下城有的时候它就有了。索罗斯骑士猜测是当初苍白女士用来建造地下城的东西。”
乔斯林夹着剑和锤子在被荧光植物照亮的通道里走，边走边从墙壁上扯下合适的触须，试着给自己编织个套头长袍什么的，或者至少把腰部围起来，好能把细剑和硬头锤挂在上面。给僵尸换骨头的时候他把她的一部分袍子给裁下来弄了个小包裹，装满了巫妖的碎骨头，现在想想的话反正她又看不见，当初把她的袍子全给裁掉就好了。
“所以它吞掉巫妖的召唤骷髅的时候，他都没怎么严重伤害它。啊，那它在这里过得还真不错。”
提到了巫妖。斯嘉丽没想好该说什么——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伙伴在说话，但现在，再一次，需要她“独自”做出决定，而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终在沉默持续得久到令人产生怀疑之前她说：“你从外面来，外面的人过得也还好吗？”
“还不错。大多数人在死掉之前都活着。”
斯嘉丽听到乔斯林在说了这句话之后忽然陷入沉默，而且有点儿像戛然而止，就好像他原本打算多谈谈，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儿令他没心思说下去了。
她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在传说中流传下来的那些叙述也早就大变样儿，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比如外面的世界“无边无际”——任何空间都有边际，哪怕外面的世界大得多，又怎么可能无边无际？比如外面的世界拥有数不清的生存资源，这一点她也相当怀疑——如果真是那样，当初为什么会有战争？
但她觉得乔斯林从外面来到这里心情肯定不会太好。她弄不清楚他在成为一个疯子之前是人类还是魔鬼或者其他什么的，但现在，对方的沉默带给了她巨大的压力，叫她觉得难受极了。她觉得自己急切地想叫对方高兴起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点儿羞耻——好像对方现在的不愉快全是自己造成的，而这种不愉快随时都可能唤醒他身体里那个“哥哥”。
她努力地想要再说点儿什么，但刚开口就闭了嘴——她所知道的其中一处魔鬼军团的哨站离这里挺远，可现在发现却就出现在前面，不远处，一个Z字形廊道的中间。她猜是因为之前死亡游荡者的出现叫它们改变了驻扎的位置，或者干脆就是来追击死亡游荡者的。
而她能够提前发现是因为那个哨站的士兵都没有形体，它们是一些薄雾女妖和亡灵，散发着对于僵尸来说相当敏感的恶意气息，如果她愿意，很快就有机会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