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腓骨戳进她的脖子里的时候她正好说出了前面几个词儿——“责任与……”——然后发声的地方就被腓骨抵住了。
但这意味着面前的男性停止了动作。他不易觉察地瞪了一下眼睛,叫腓骨稍稍往后退出一点,但仍旧停在僵尸的脖子上:“责任与什么?”
“耐心。”僵尸用漏风的声音说。
“你从哪儿知道的这句话?”
“对他说乔斯林·奥维因就在这枚万法之轮里。把万法之轮交给他。”僵尸头一次听到乔斯林的这种声音。她不好形容,但知道跟刚才的那种情绪完全不同了。刚才叫自己交出万法之轮的时候,他听起来像是要去死,但现在他听起来像是一个从雪夜里扑进家门的人——这比方是她听别人说的。
于是这回她照办了:“乔斯林·奥维因。他告诉的我这句话,现在他就在这里面。”
男人用余光往洞穴之外瞟了一下,但视线没离开僵尸的脸。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然后去看她手里的万法之轮,稍微想了一下,把腓骨又往后撤了一段,停在僵尸的胸前:“慢慢地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上来。”
僵尸把万法之轮放了上去。腓骨立即作出细微调整,叫它取得平衡。然后握着的那一端略微下沉,万法之轮在腓骨上滑动并停在末端。
男人稍微迟疑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在万法之轮上飞快地碰了一下、迅速收回,然后才停留在上面。
“需要,呃……需要我帮你施展个法术吗?”僵尸问。
现在她终于明白乔斯林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以及流露出那种情绪了。她和夺心魔有了一个共同猜想:眼前的男人就是乔斯林的老师,奈瑟·罗切斯。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话,那他现在就是像乔斯林之前说的那样,寄身在一个“不死者寄身”里面,他失去了施法的能力,他没法跟万法之轮里的乔斯林交谈。
奈瑟显然听明白了僵尸的意思。但他瞥了她一下,脸上那种平静的警惕之情消失了:“多谢。不用。”
然后一个音节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僵尸知道那肯定是某种咒文,但死心剑术不是叫他永久失去施法能力了吗?
一道蓝灰色的光芒在奈瑟的指尖一闪而过,僵尸意识到这是一个“与死者说话”的法术生效了。怎么回事?
但他的确是奈瑟·罗切斯。当他的手指一碰到万法之轮的时候乔斯林就知道——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跟奈瑟的老妈妈一模一样。
他跟奈瑟相处的时间并不算特别长,相处得也不算特别愉快。第一次走进这位大师的实验室时,他是一个名声不大好的、满怀愤怒的小王子。他不会像别人一样对一位六级法师满怀敬畏——在挺小的时候他就跟随父亲出入北方法师公会与白色方尖,因此一个强大法师在他眼里跟一位将军的区别并不是很大。
有一段时间他故意表现得特别傲慢无礼,试图激怒对方。但这对奈瑟没什么用。他就把“责任与耐心”挂在嘴边儿,跟他讲身为一位王子的责任和身为一个学徒的责任,以及身为一个尚有漫长岁月好度过的年轻人应有的耐心。
然后乔斯林发现他跟老爸和艾德里安以及其他人都不同。他完全不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却会试图教给自己一些什么。他对自己有着相当宽容的耐心,不是那种放任自流的宽容,而是持之以恒的、拥有底线和原则的。
就这样这位六级法师获得了他的尊敬——当然这种尊敬只藏在心底——有些时候他甚至想像学习艾德里安一样去学习奈瑟·罗切斯。但这位六级法师太叫人捉摸不透了,大多数时候他严肃而和善,可在死囚身上下刀的时候毫不手软。操法者,特别是执业法师的道德准则与普通人有着细微差别,而乔斯林一直都没法儿完全接受那种差别。
最后他知道奈瑟都做了什么了。一开始乔斯林生气极了,觉得他在地狱里骗了自己,后来又在海边跟他交谈过之后那种气愤也没完全消失。但再往后,在这几个月里,他弄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了——说实话,奈瑟·罗切斯在地狱里不算是利用了自己,而最多是没把他的计划告诉自己。但这个世界上有谁在做那种事的时候会告诉别人吗?乔斯林觉得把自己换到奈瑟当初的位置上,他的选择也会是跟奈瑟一模一样的。
他真正生气的是自己——自己没能成为那种可以知道奈瑟的计划的人。
现在他又遇到奈瑟·罗切斯了。他的老师,曾经欺骗过自己,但在海底遭遇克拉肯时又尝试拯救自己的人。
“我是乔斯林·奥维因。”乔斯林在感觉到法师的意识透过万法之轮的时候立即说,“真正的那个。附近还有一个,我猜你肯定看见了,他是假的,是我用死心剑术的命名法弄出来的。”
然后他感觉到了奈瑟的意识。要是说不同人的不朽本质可以给人不同的感觉的话,那么现在的奈瑟给他的感觉就是苍白、空荡、缥缈。但这并不意味着乔斯林觉得他虚弱,正相反,前面的三种感觉都建立“巨大”之上。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巨大”——并非指规模或者其他具象的东西,而更像是天空中那种呼啸而过的风,它在高中之上俯视着,是一种看似软弱的、空洞的崇高。
意识在他的“身上”飞快地扫了一下,然后乔斯林听见奈瑟说话,用的是从前的那种相当严肃的语气:“在我所有的学生里,你是得到过我最多忠告,但也最不把它们当回事儿的那一个。如果在白银港的时候你肯听我的劝,那么今天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而现在你却迫使我要做出选择——在我的某项即将成功的、关系艾洛伦命运的试验和你之间。”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我有没有给你颁发过结业证书?”
乔斯林说:“没有。”
前六级法师又叹了一口气:“那么你就仍然是我的学生,意味着我对你仍有责任。好吧,都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