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比提欧斯得以看清他的脸，然后有点吃惊。地狱使者不是他不久前与之战斗的那一个了，而套上了墨菲斯托菲利斯藏在螺壳舰里的一具躯体。之所以觉得是“套上”，是因为他能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跟不久前一模一样的“气味”。

这是墨菲斯托菲利斯曾经传授给他们的技巧之一——嗅到某种源于不朽本质上的气味，从而确保一个魔鬼不会弄错自己的追踪的目标。因为主位面的不少操法者很爱干那种缺德事儿：同魔鬼进行交易，然后对自己进行伪装，试图毁约并避免付出代价。

现在欧比提欧斯能从这具躯体的身上嗅到从前的那种味道，但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不同——一种空洞、苍白、但确有其事的压迫感，仿佛一个只剩下王冠与礼服的国王，或者一位失去所有部属的将军。

他觉得自己能解释这种不同：地狱使者毁灭了墨菲斯托菲利斯，然后没必要再进行伪装，他释放出了自己上位者的压迫感，而这种压迫感的确叫他想要不由自主地臣服、膜拜，就跟墨菲斯托菲利斯还存在时差不多，但没那么强烈。

“你觉得我是谁？”地狱使者终于说话了，声音里有点儿好奇似的疑惑，“先谈谈你对我此时此刻的看法，然后我再想想该怎么对待你。”

一个好兆头。没有威胁或者凌厉的攻击，而是一次询问，稍显警惕，但不含敌意。欧比提欧斯将之理解为一个测试——墨菲斯托菲利斯说他们是他的第一批成功造物，从来不存在于地狱中。而使者显然瞧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因此认识到了自己这些“造物”的力量——足以吞噬创造者。所以，他猜，对方是想要瞧瞧自己这些人能不能被“驯服”或者“掌控”，而他本人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这个。

“我觉得您是阿斯摩蒂尔斯的使者，来到这儿是为了消除很久以前就应该消除的威胁，墨菲斯托菲利斯。而现在他被您解决了，而且不管怎么说，您得承认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从最初的，在您的指挥下逐步削弱他的实力，到刚才，切断他最后的退路——我们早已经是您的部下了，对吧？”欧比提欧斯观察着对方的脸，想要找到什么愉悦的表情，但看到的是一种有点奇怪的微笑，好像有点儿讽刺。他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出了问题，可基于对未来的憧憬，他叫自己忍受这种轻微的嘲讽。

“我们见识到了您的力量，不想与您为敌，而且非常乐意回归故乡——还可以将这里奉上，成为您在地狱之外的领地，就像曾经的墨菲斯托菲利斯一样。”

地狱使者终于点了点头：“这儿是个好地方。所以我要是你们的话可能更倾向于干掉我这么一个外来的麻烦，继续保有这里。而且就我目前所看到的，你们的确有这样的力量。”

欧比提欧斯现在完全明白了——使者在解决墨菲斯托菲利斯之后没有立即现身，而沉默着隐藏了一会儿，那是因为他明确地知道他自己实力并不足以挑战这里所有的魔精，这意味着他的心里存有恐惧。

他觉得主动权回到自己这边了，心里原本的忐忑与恐惧被信心取代，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他低下头，差不多把巨大的头颅贴在地面上。即便如此他的脑袋也仍比使者高大，就仿佛一座小山面对着一个凡人。然后他慢慢凑近使者，直到离对方只有两三步远。在这个过程中使者没动弹，但欧比提欧斯看见他的胳膊微微往里面缩了缩，那是为了更靠近他腰部插着的细剑。

这种反应叫他更加觉得满意：“或许情况暂时是这样，但我知道现在我所看到的只是您存在于九狱之中的强大力量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投影，我们不会愚蠢到对抗您这样的存在。如您所见，现在，我正在向您表示臣服。”

乔斯林明白这家伙把自己当成了马扎塔，又把马扎塔当成了从九狱来到这儿、专程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现任阿斯摩蒂尔斯的使者。公允地说，马扎塔在两种人格作用下所做的一切也的确表现得很像个魔鬼。

要是在之前，他会挺乐意承认并利用这种误会，尝试叫他们真的成为自己的部下，可现在不行。作为一个新生的准神，他的力量都随着双方不朽本质的毁灭而消失了，现在他感到发自内心的饥渴，急切需要尚存于魔精们体内的那些源于地狱之火的力权柄。

所以，当他瞧着自己面前的欧比提欧斯的头颅的时候，看到不是一个巨大苍白、扭曲恐怖、每一条皮肤的褶皱里都填满了血痕与污垢的畸形造物，而是微弱却明亮的火——残存的地狱之火的力量存在于这个头颅当中，实际上，由于魔精不具备真正的灵魂，现在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团具象化的地狱火焰，只不过相比墨菲斯托菲利斯的灵魂尚存时已经变得极度衰弱，仿佛已经是一团朦朦胧胧的火云了。

“我只看到了你一个人的臣服。”乔斯林一本正经地说，同时叫自己的声音低沉有力、富于权威。墨菲斯托菲利斯曾经为他自己准备的身躯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他的声音并不怎么大，但好像穿透整片空间，叫地下仍有意识的每一个存在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现在在我面前的你，是一个地下世界的首领，还是一个被驱逐或排挤出了某个群体的可怜虫？九层地狱和我都欢迎强者，但你，或你们，是我所需要的那一个吗？”

欧比提欧斯觉得自己弄清楚地狱使者的意思了——他并不需要这么多人，他只需要一个或者某几个，而且还必须是浴血而出的那一种，他想要地下世界里一场小小的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