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达透过头盔盯着他的夜袭群⑥玖肆九③陆①③伍黑眼睛，那个副词叫她呆住了——“从前”。

“你……”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拼命想要从他的眼睛里找出更多熟悉的东西。然后她看见了他的笑容，他的神情，他向前一递、握住了自己的手。她被轻巧地拉了出来，没怎么站稳，他抱住了她。虽然隔着一层维生外装，但阿曼达觉得自己感觉到了他的体温，那种比人类稍微热一点的熟悉的温度。

“……你是我的魔鬼。”她说。

魔鬼用额头在她的头盔上轻轻碰了一下：“我是你的魔鬼。”

然后他看着她，就好像一个普通的白银港男人在看他甜蜜的小情人似的。阿曼达渴望过这种眼神，也在梦中无数次亲眼见过，现在它成真了，是在地狱里。所以下地狱也并不绝对是一件坏事。

她咬了一下嘴唇，在脸颊变得通红之前推开他并拽起格力高:“我好像不怎么擅长处理久别重逢这种事是不是？你还记得他吗？”

“就像在昨天。交给我吧。”魔鬼说。然后他伸手揽住阿曼达的腰，单手拎起格力高的护颈，并对瑟缩的劣魔们凶狠地吐出一个地狱语的词儿。于是低阶魔鬼们立即远远逃开，最前面的一波跟后面的撞在一起，像是发生一场混战。但很快消息就被传播出去并形成一场奇观——原本潮水一样涌来的劣魔们又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地退去，等两个人被魔鬼带到采集塔下之后，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就看不到别的什么能活动的东西了。

格力高被放进气闸室，然后被打开头盔。魔鬼做这一切的时候阿曼达始终盯着他看。尽快模样完全变了，但她还是能看到不少自己熟悉的神情和动作。唯一不怎么一样的是他对自己的态度——在白银港的乔斯林·奥维因会为她解决很多麻烦，但不会是现在这样：温柔、老练，仿佛两个人正在经历蜜月期。

但她喜欢这种不同。她梦想过很多次两人重逢时的情景，但没想过会是在地狱里。然而这就叫做惊喜吧。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她忍不住说，“你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找过你，直到今天。”

魔鬼关上了气闸室的门，转过身看着她，黑色的眸子里泛着柔情，但阿曼达觉得那种柔情里还有一些悲伤：“有不少人想叫我死，但他们都没成功，不过还是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所以，如你所见，我得换个样子——其实也不仅仅是样子——才能回到这儿来。”

然后他走向采集塔的基部。盾状物正在嗡嗡旋转着，他伸手飞快地抓住其中一枚叫它停了下来，于是所有其他的盾状物也随之减速，好像它们是一个整体。

“你俩是从那边的下来的？”他用双手晃动着那东西，好像要叫它完全停稳，期间抬起手飞快地指了一下地狱堡垒的方向又缩回去，“那你们现在的处境有点像从前的我。我刚才还在想是格勒西亚人太倒霉还是奥维多尼亚人疯了，但往后上面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平了。”

阿曼达在头盔里点了下头：“这些年里双方都觉得自己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足够多，也觉得对方从自己这里得到得太多，所以发生战争我一点都不意外。至少在格勒西亚方面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弄清楚秘能水晶的技术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他们觉得现在自己唯一的问题就是缺少大批量的高素质熟练工人，但对于格勒西亚的政教合一的体制来说这不是大问题——相当多的教徒都具备一定的神秘学常识，稍加培训他们就能参与到秘能水晶的生产环节里。而且那东西的一些关键制造材料都产自东艾洛伦，安法托那边觉得，如果有一天他们忽然停止出口，那奥维多尼亚肯定就会崩溃。从前没这么干是为了换取秘能水晶的成品，可现在他们可以自己干了，所以，这一天随时都会到来，我只是没想到会是在我们待在地狱里的时候。”

魔鬼对她的这些话显得有些吃惊，而阿曼达则觉得有些后悔，但回到十几秒钟以前她还会这么说。是会叫人觉得有点卖弄，但这是她想要的效果。她想要乔斯林知道她不是白银港的那个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少女了，现在她掌握强大资源，可以帮助他很多，不会再成为一个累赘了。

“所以我不能再把你当成一个小女孩儿来看了哈。”魔鬼笑了起来。那些盾状物完全被他弄停了，他松开手，它们就在半空中围绕着采集塔的主体结构缓缓聚集在一起并合拢，好像一朵巨大的花瓣闭合。运行时的嗡嗡声消失了，采集塔停止了工作。

魔鬼走到她面前打量着她，认真地说：“那么现在你对复仇这种事怎么看？”

“这些年里我见过你哥哥，艾德里安。前年的时候他访问过维斯尼，安德鲁在那儿跟他会面，他也见到了我。有些事改变了，比如说一个人的观念。”阿曼达也认真地盯着他的黑眼睛，“从前我为一套舞会礼服跟你签订契约，那时候觉得往后衣食无忧的生活值得我付出灵魂。可这些年里我渐渐意识到不是任何自己的欲望都应该得到满足，很多时候我都得学会妥协。比如说我知道了当年在白银港残忍杀死许多无辜女孩的凶手之一就是安德鲁，我就是因为他的罪行才能冒名顶替进入白色方尖。可这些年我知道我永远没法为这件事讨回公道，因为没任何一个普通人能一直心想事成……”

她觉得自己看见魔鬼黑色的眸子有些热情慢慢退去了，但她继续说下去：“可是那种妥协和无能为力的感觉真叫我恶心，我从来没喜欢并且适应过。而现在，你回来了，我不是一个‘普通人’了——所以你要问我对复仇怎么看，我的回答是，要是你跟我的想法也一样，那就叫咱们去毁灭世界吧。”

热情重新在魔鬼的眼中燃烧起来了，阿曼达觉得自己被这种热情感染了，在她自己觉察之前，她已经凑到他面前，想要不顾一切地打开头盔，与他亲密相依。但一个声音破坏了暧昧气氛：“……什么？哈？世界毁灭了？什么时候的事？哈，他是谁！？”

狗头人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把脸凑在狭小气闸室的石英门上向外看着。阿曼达吐出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错开魔鬼的脸：“他是你的那位‘小王子’——刚才的事儿你不记得了？咱们差点就变成一群劣魔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