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林迅速调整几根感知纤维，痛苦的洪流像后继无力的巨浪一样从他的脑子里拍击过去了。他立即意识到这种痛苦来自于移情——他在白银港有一位母亲，心里不怎么喜欢他，但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对他付出了最大限度的爱。

这成为了一种最可怕的毒药——他的经历与现实完全矛盾，他明白自己该怎么想但完全没法儿那么想。刚才那种感情找到了一个突破点：他可以忘掉白银港的母亲，仅仅忘掉，不损毁她留在自己心里的美好形象，同时将那些情感洪流投入到另外一位母亲的身上。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个挺好的解决办法，但对一位新神、地狱大公不行。

他只给自己保留了一点点的悲伤，辅以恰到好处的喜悦。这叫他看起来仍旧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但同时保留了理智而清醒的思维能力。

“你肯定不仅仅是想跟我说我的母亲。”他对阿曼达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她吃饱了一点，开始用叉子逗弄盘子里剩下的一颗丸子。她看着乔斯林，忽然意识到现在正在做事儿在从前简直不可想象——美食当前，但“饱了”。好像一切都是因为他，一切都是从他开始。

要他还是个普通人，哪怕是个普通的王子该多好。贫民窟女孩儿配不上一位王子，但末影夫人可以了。现在她有足够的勇气与见识去理性而认真地爱上一个人，然而那人不再是人了。

“之前没有，直到听到你跟欲魔的事。你之前跟她怎么谈的？我猜现在的你找上她的时候肯定会先特别理性地给出挺好的建议，甚至还会给出一点儿证据，对吧？但她完全不信任你？不肯合作？”

乔斯林觉得自己好像知道阿曼达的想法了。但他遏制了冲动。现在他具备了真真正正的耐心，他叫自己与对方充分交流，从而避免因单方面的决策而造成的某些疏漏。

“利害关系挺简单。毁掉她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但鉴于目前的形式，她跟我都有充分的理由合作——同样是阿斯摩蒂尔斯没法儿容忍的敌人，同时之前有过合作。你说得没错，我对她阐明了这一点，但她变得相当不理性，只想着尽快从我手里溜走。这事儿相当反常。”

阿曼达把肉丸叉着，像一枚弹力球似地慢慢敲打盘子：“还不止呢。抛掉玩笑式的婚姻关系，你们俩之间其实有一个实质性的纽带——她亲口承认孕育了你的孩子对吧，这应该会叫你们之间的同盟更加牢固。除非有什么事儿叫她认为你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会恶化。现在来看应该是她那方面的原因。”

她把手里的东西搁下了，看着乔斯林：“下地狱之前，大概就几个月前，我收到了一个有关林中夫人——我们给苏沙兰公主取的代称——那边的消息：她收养了一个孩子，来历不明。但蛮族有遗弃不健康婴儿的传统，所以我们认为是她收养了一个蛮族婴儿。在林中夫人这个年纪，又稍微有点儿精神问题，忽然想要一个孩子作伴是挺正常的事儿，所以我们什么都没做——越少干涉她的生活，就越能确保她的秘密存在。”

“可是现在我觉得有点巧合。这些年里我渐渐明白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九的巧合都不单纯——安德鲁想要找到加菲尔德的血脉，欲魔有了一个你的后代，你的亲生母亲忽然收养了一个婴儿——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坏消息。坏到需要乔斯林再次调节感知纤维的那种。但现在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美丽女性已经完全不再是个附属品或者累赘了，她完全具备了成为同伴的资格。因此，现在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艾西莉在堕落之前是爱之神淑娜，一位强大神力。她原本的位格被黑暗之后塔克西丝夺取了，变成了现在的光辉之主。爱之神的位格成为了光辉的亮面，无敌骄阳，黑暗之后的位格成为了光辉的暗面，破碎之月。”乔斯林稍做停顿，给阿曼达一点适应的时间——她疑惑地眨了一下眼，又睁大了——乔斯林继续说下去，“我和奈瑟推测过她要跟我诞下后代的原因：造出一个新生儿。这个新生儿将会同时拥有光辉、九狱的血统，要单纯从世俗层面来说，他差不多有资格做世界之王，他在哪里都拥有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