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被装在石英玻璃匣里的秘能水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随后恢复平静。但它发生了一点儿变化：水晶里之前是空荡荡的，在内部附着有细小的咒文，构成一张精致的类似蛛网的包围结构。但在震动之后，细小咒文有些轻微褪色了，就好像终于完成自己的某种使命，失去了力量似的。

类似的石英玻璃匣还有七个，被摆放在北方法师公会总会长、七级执业法师奥古斯·都灵的办公桌上，看起来就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饰物。每一件“饰物”的底座上都标有黄铜铭牌，譬如刚刚发生震动的那一个就被标注为“拜旦·坎贝尔”。

人人都觉得能叫自己赠送的礼物出现在总会长的办公桌上并被标注姓名是一种荣耀，目前站在桌子前方三步之外安静等候的五级执业法师伯德温·布朗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我的名字也能出现在这张桌子上，就意味着我进入了决策层。

然后他注意到了震动，尽管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以及完全不眼儿的变化。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件事打扰正在阅读文件的奥古斯·都灵。但在对方抬起头严厉地看向他的时候，他完全放弃了这个打算。

“所以我们还是完全不清楚那项庞大工程到底是什么回事？”奥古斯用严肃的问责口吻说，“持续十年，建设地点在东艾洛伦的翠绿省某个偏僻小镇，秘密输送人力物力，前后牺牲四位四级执业法师，几乎所有的开支、建材、研究项目都经过了公会，但现在我们就是搞不清楚那项工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完全能理解总会长的不满，换他自己也一样。但在坐到那张桌子后面之前他必须为自己辩解：“请允许我打个比方，先生，无意冒犯——请假设你和我都是蒙昧未开化的原始人类——现在有一个操法者找到了我们，给我们下达了一系列指令：取沙、拾柴、从岩壁刮下硝化物、从河底采集细腻的黑色淤泥——到这一步的时候我们都能理解，或者说能用自己的经验明白可能需要做什么，尽管有些猜测也许是错误的，然而还在我们的认知当中。”

“然后操法者指导我们用火焰来制造玻璃溶液，再用玻璃溶液吹制试管和锥形瓶——到这一步的时候我们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仍旧能理解事物变化的过程。”

“但接下来，他开始指导我们用试管、锥形瓶、硝化物、河泥、水，来制备次级火球术的施法材料了，期间他还要求我们诵念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这就完全超出我们的认知了。”

“所以目前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们能从一切明细中知道我们在这十年间，在那里建设了一个超大型魔法阵和结界，也知道使用了哪些材料、利用到了公会里的哪些技术。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些步骤和技术是被动地遵从秘能之眼的指令：被告知该如何操作，遵从哪些步骤，可我们完全弄不清是为什么。于是结果就是您目前在阅读的这份报告：我们把它建成了，可之后就找不到它了，也不知道它具体有什么作用——一直到现在，您要求再次详细调查的时候。”

奥古斯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又低头把文件再次浏览了一遍。伯德温·布朗迟疑着说：“这很重要吗？或许我可以试着继续深入调查——这份文件上所有的数据都来自于年度审查。但在审查之外我可以通过特殊手段挖掘出更多的细节——”

奥古斯摆了下手，将文件放在一边：“已经足够了。搞不清楚也算一种确切消息，意味着秘能之眼存在某些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

而秘密就意味着弱点。奥古斯在心里想着，世界上不存在不绝对而完美无缺的强大，就连最初的秩序之神都有令他们头痛的对手：恶魔。在很久以前赛温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他所能理解的自己也应该能够理解，或许只是缺少了一些关键信息。但这用不着着急，现在自己已经拥有不朽与永恒，拥有了全见者萨弗拉斯的位格、拥有了足够多的时间，那么一切就都可以交给时间去解决了。

“好吧。下一件事。”奥古斯审视地看着面前的五级法师，“有关艾德里安国王寻找无血缘关系的双生子的事——现在我们找到了多少人？”

“白银港境内找到了三个人——有两个是一对，单独的是另外一方病死了。但没错，他们就是无血缘关系的双生子，从前供职于一家马戏团。奥维多尼亚境内目前找到了十二对，从儿童到老年都有，文件在您右手边。北部诸王国有的对这件事儿不怎么上心，有的财力和制度不支持，我打算向公会申请一笔资金来解决这个问题。”

奥古斯点点头：“所以我们也还没弄清楚他为什么要寻找这种无血缘关系的双生子？”

伯德温像是被吓了一跳。但奥古斯看得出他畏惧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这种询问方式——仿佛他无法接受自己想要打听秘能之眼以及其意志延伸的秘密的这种举动。

“没有，先生。我们应该弄清楚吗？”

拜旦·坎贝尔就不会问出这种话。由此可见伯德温·布朗不是继任实验室主持人的合适人选，但问题是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于是奥古斯摆了摆手，五级法师向他施礼，并安安静静地退出房间。

然后奥古斯·都灵叹了口气。平心而论，现在一切都挺顺利。秘能之眼初步得到了他想要的，而公会决策层也得到了各自想要的——真正的不朽与永恒。虽然这种不朽因为缺乏信仰支撑而只是一个空壳，类似某种没有士兵的军事职衔，但随着时间流逝，一切都会有的。

可叫他担忧的就是这种满意，就类似伯德温刚才的态度——他们完完全全地臣服于赛温，仿佛变成了他的信众。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怀念奈瑟·罗切斯。奈瑟是整个北方法师公会中唯一一个跟自己的立场类似的：尊重秘能之眼、使用秘能之眼、警惕秘能之眼。

在很久以前他们也曾经是亲密的合作伙伴，直到发现奈瑟的出身出了点儿问题。对于一个普通执业法师而言那种问题无关痛痒，只要事后补上就好。但对于决策层来说任何的不确定和不稳定都不可容忍，于是奈瑟被边缘化，两人之间的关系随之淡薄，直至相互背叛彼此。

要是他还活着肯定能够理解自己——从前借助秘能之眼与现世进行交流的赛温跟公会之间是某种合作关系。但现在，重回主位面并成为艾德里安的赛温与公会之间的关系已经逐渐由平等合作转为一方的臣服。

奥古斯不反对权威领导，至少在公会内部以及操法者团体层面如此，但他反对掌握权威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尤其对方还是赛温：在古代他因为想要获得永恒而引发大规模灾难，而现在，他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那么追逐的又是什么？

普通人会觉得是“复仇”。但奥古斯有一种预感：那会是比复仇更可怕的东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看到那东西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