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

从前有只画皮鬼 张多乐 19203 字 2个月前

◎“我这辈子最讨厌听话了!”◎

阿沅和空师父登时拔腿跑向那二人, 季陵立在僧人背后,眸光低垂,俯视着他, 犹如看一只蝼蚁。

视线停留在其布满水墨笔迹经文的脊背上微微一顿, 似有所想。

“咳咳……不必劳烦施主了……贫僧体内多亏女施主相助,灵力充盈, 只需一些时间消化…已够了……”

“喂!”阿沅小跑上前, 冲着季陵叫道, “你不准伤害他听到没有!”

季陵眉心一蹙,回眸看她, 双眸黑勋勋的:“你说什么?”

阿沅顿了一下, 抿了抿干涩的唇, 上前一步挡在僧人身前,深吸一口气,毫不示弱迎上他冷沉的眸光:“我说!你不能动他!他现在……我罩着了!”

季陵眸子倏然一利, 大步上前,紧紧盯着她,阿沅硬逼着自己没有后退半步。

又一次, 她又一次挡在了别人身前对他横眉相向。

季陵紧紧盯着她许久,就在阿沅以为他要忍不住一剑劈了她时, 终于说话了。

他嗤笑一声, 眸中无尽嘲讽:“书生你也罩, 和尚你也罩……阿沅,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滥屠滥杀的疯子么?”

阿沅顿了一下:“我……”

季陵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 提剑转身走向又一层奔涌上来的行尸。

阿沅这时候才发现季陵几乎浑身浴血, 身上大大小小也受了不少伤, 薄唇微微泛白。他这人长了嘴也不说, 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从来都是四下无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自己默默处理。

小伤大多也就放着,有的时候受了极重的伤,哪怕深可见骨,也是随便抹了一层草药便将将入睡。

糙的很。

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那时阿沅镇日栖在他身边的油纸伞里,也只有等到夜半三更,等到这厮熟睡过去才悄摸从伞内钻出来。

一边腹诽着,一边替他将伤口小心包好,一边还要谨小慎微,就怕把他弄醒。

没法子啊,他要挂了,她再上哪儿去找人庇护她啊?而且,她也确实看不过眼。

她看不过他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的样子。

人有多少命能糟践呢?他是没成鬼不知道啊,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能跑能跳吃香喝辣的,成了鬼之后只有香烛能吃!成天只能躲在阴凉阴暗的地方,看他到时还糙不糙!

每一次阿沅就跟田螺姑娘一样,包扎好伤口之后就钻回油纸伞里补眠,白天则乐的看他盯着包扎好的伤口发呆,偷笑他傻。

后来才发现,他娘的,傻的人是她!

说来也奇怪,薛时雨跟季陵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两人逞强的臭脾气简直一模一样。

明明受了重伤就是咬牙不松口,好似松口了就显得自己弱了一般,不过阿沅也能理解,乱世之中强者为尊,尤其像她这样凤毛麟角的女除妖师更要比一般的男修士更能吃苦才行,一点都不能示弱。

不过,在季陵面前也这样,未免也太要强了。

阿沅看着薛时雨隐藏在身后渗血的手臂,摇了摇头睡了过去。

当夜就看到季陵这厮偷摸进了他阿姐的房,阿沅当时就警铃大作,化作一缕青烟跟了过去。

心想这厮终于按捺不住要向他阿姐表白了???

不对,三更半夜他想干嘛???

难不成她也被这厮一副冰山脸骗了过去,其实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禽兽?!!!

阿沅脑海乱成一锅粥,才飘到门缝中便听到这厮喃喃如梦呓的声音:“阿姐,从来都是你为我包扎……今夜,让我为你包扎吧。”

门缝之中,阿沅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包扎好薛时雨的手臂,小心的掀开一角被子将手臂放进去,又小心翼翼的掖好被角……

阿沅飘回了油纸伞内,恍惚想着,原来他也是有……这样的一面啊。

原来傻的人是她啊……

真是,蠢死了!

往后季陵这厮仍然如此,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伤口淌血就淌血吧,潇洒的很。

阿沅憋着一股气,掐着自己大腿暗暗发誓,再也不给这厮包扎了!他想死就去死吧!

关她什么事!

可是看着汩汩流血的伤口最终还是动摇了,垂着头给这厮上药包扎。

她一边恨恨的瞪着季陵略显苍白睡容一边想,她是为了自己,才不是为了他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毕竟一路还要靠这厮庇护,就这么死了未免……未免太不划算了!

于是乎,日子就这么活着,白天这厮受伤,晚上阿沅憋着气给他包扎,然后时不时还要看这厮偷摸半夜去给薛时雨包扎伤口。

气着气着阿沅也就麻木了。

随便吧,大家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好。

可有一天,许是从未被这厮发现过,阿沅也就松懈了,她竟被季陵逮个正着。

当时这厮为了猎杀豹子精摆下弑神阵,受了有史以来,起码是阿沅见过的最重的伤。薛时雨其实已经给这厮上过药了,但薛时雨这个女中豪杰舞得动长剑,手上的活就没那么细致了,阿沅眼瞅着她草药囫囵一抹便走了,那骇人的从左肩横贯到腰腹的伤口,还有好长一段没抹到呢……

于是半夜阿沅不得不拆了薛时雨裹得跟臭裹脚布似的布条,重新上了一次药。她想着这么重的伤,这厮肯定睡死了过去,没成想,她抹了整整两遍草药,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一抬头就对上了季陵怔怔盯着她的目光。

阿沅愣了一下,一瞬间头脑空白。

下一秒就化作一缕青烟冲进了油纸伞内,瑟瑟发抖。

为什么害怕,又为什么一直隐瞒,因为她知道这厮除了薛时雨不让任何人近身的。

这厮有洁癖的,更遑论触碰他了!

好害怕啊……

他会杀了我吗?

他……他又会把我投到炉火里去么?

阿沅就这么惴惴不安在油纸伞里呆了好久好久,肚子饿得实在不行才悄摸探出头来,一出来就看到面前摆着的三四根香烛,顿了一下,偷偷拿了一根又拿了一根进去。

后来季陵这厮仍然是隔三差五的受伤,阿沅一开始实在是不敢再擅自帮他包扎了,但不知是不是鬼怪的原因,她对鲜血极其的敏感。

她即便强制自己不要再去管了,但那血珠滴落在地的声响在她耳边无限放大、放大……

她越是不让自己去想,越是被这些声响折磨,简直快疯魔了,最终还是认命的悄摸又去给他包扎,这次她一碰,季陵一双寒冰的桃花眼倏然就睁开了。

阿沅登时浑身都僵住了。

然而……季陵只看了她一眼就将眼合上了。

阿沅:“???”

愣住了。

好半会儿才提着心吊着胆给他包扎好伤口,包扎完不敢多停留直接飘回油纸伞内。一晚上胸腔砰砰跳个不听。

隔天发现,油纸伞外多了一根香烛。

阿沅盯了一会儿,伸出小手抓了回去。

后来每一次季陵受伤,阿沅都会给他包扎。隔天,油纸伞外总会出现一只香烛。

哪怕季陵和薛时雨二人风餐露宿,实在兜里没几两钱,但每一次只要阿沅给他包扎了伤口,伞外总会出现一根香烛。

阿沅那点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郁气,也就散了。

甚至偶尔还会生出一些荒唐的想法,好似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还……

“施主?施主?”

阿沅骤然回神:“你……你叫我?”

妖僧又重新穿回了他那宽大的黑袍,失焦的双眸寻声望向她,粲然一笑:“贫僧还以为施主走远了,不在此处。”

阿沅暗暗松了口气,从悠长的记忆中抽身,晃了晃头,连忙将这些莫名其妙的回忆冲散!

妖僧眉头微微蹙起,看着她的方向:“怎么了?”

阿沅摆手:“没事。”

眼见这妖僧肤色如常甚至气色更好了,心里明白他到底将渡与他的灵力化为己用,阿沅虽说赌了一把,倒也没想到真的奏效!

将灵力渡与他人又化为己用简直闻所未闻,阿沅踱步到僧人身边,撞了撞他的肩:“你这体质也太厉害了吧!若人人将灵力渡给你一些,你岂不是……岂不是不用修炼就能成天下第一了!!!”

年轻的僧人闻言一僵,阿沅没放在心上,只听见空师父传来的震耳欲聋的佛门狮吼功:“我想到办法了,你们来助我!”

阿沅本也没准备听妖僧的回答,听见空师父的话便抓住了妖僧的领子,道:“走了!”

——

那厢沈易单手执扇,另一手掩住口鼻,一路在密密麻麻的行尸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止不住的血从指缝中淌下。

沈琮执剑在沈易身边切西瓜似的给行尸开瓢,一边冲着几乎杀红了眼的书生大声道:“国师大人,哎呦我的国师大人,求您悠着点!您的身体情况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三年前,天降异色,妖星大作。

天降灾祸,黄水水漫短短数日竟淹死数百万之众。据传国师为阻天降横祸,以身为祭,猝然长眠七日,肉身不腐不化,七日后竟自苏醒,只是心跳声极其微弱,无数大能修士为其诊治,好好一颗心居然少了半颗!

都说国师是将半颗心脏祭给了神明,这才止了黄河水患,救下天下百姓,国师也因此缠绵病榻三年之久。

多少神医已然下了国师命不久矣的决断,公主更是为此几乎快哭瞎了眼。谁知好好养病的某人忽然就不见了。公主几乎快把皇宫的地皮都给掀了,求生求死的,甚至铸了大错,长眠于寝宫内,呼吸还在,心跳也还在,就是醒不来。

说是被鬼魂魇住了,求遍天下奇人也没法子唤醒。陛下这才命御前统领沈琮奉命天涯海角来寻国师。

并且是下了死令,国师若是不从,提头面圣也是行的。

可见陛下将唯一掌上明珠的错全算在了国师身上,也不顾国师为大魏谋下的福祉。

沈琮当然知道那句“提头面圣”只能是气话,要提头也只能提他的,若是他不能让国师大人全须全尾的送回去的话。

当然除了圣上的命令,沈琮也是极其尊崇和尊敬国师大人的,本来他们也是挚友。

国师不比常人,从前的国师呼风唤雨的,现在的国师可只有小半颗心脏在跳啊,之前以雷霆之力把地给掀了,沈琮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就怕国师大人撑不住,此刻又是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哪有眼睁睁看着兄弟送死的?

书生恍若未闻,折扇刮过,疾风所到之处带着雷霆之威,恍若神祇降临。

而那喉间的闷咳却一声更重一声。

沈琮扫了一眼,远远的,几乎快成为一个小白点的姑娘。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那英明神、阴险狡诈的国师大人竟也成了为搏美人一笑的愣头青了!

沈琮焦躁的挠了挠头面,一边削着行尸一边埋头苦劝:“国师大人,我这是奉了陛下的谕旨特来寻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跟陛下……跟公主交代啊……”

沈易冷笑一声,凤眸全是森冷:“我的生死与他们何干?”

沈琮当即反驳:“您是天下人的国师,怎么能与陛……与我们无关呢?!!”

“这狗屁国师爱当你去当去!”

疾风一扫,书生足尖一踏,乘着疾风寻那抹飘逸的白裙而去。

沈琮落在身后疾呼着,既然好声好气的不听劝,他也就破罐破摔,就差破口大骂了:“你悠着点啊!虽说行尸棘手,你别行尸还没解决你先倒下了!倒时我看佳人面前你的脸往哪儿……”

“放”字还未说出口,一道疾风扫过来,削了他一缕发,额上刮了一道伤口。

沈琮怔了一瞬,破口大骂:“沈易!你丫别以为是国师就了不起啊……”

“我想到办法了,你们来助我!”

佛门狮吼功传来,震得沈琮差点喷出一口血。

沈琮一顿,不再迟疑,御剑寻声疾去。

——

“怎么他也在啊!”

阿沅瞪着空师父身后的半瞎李,猫瞳里全是不可思议。

半瞎李阴恻恻看了阿沅一眼,独目伸出青色的长舌一卷,阿沅浑身打了个激灵,偏过头去不再看。

空师父:“这位李修士与姑娘或许有些误会……不过此刻大敌当前,不求二位摒弃前嫌,但求二位同舟共济,一同御敌才是要紧。”

阿沅轻哼了一声,勉强同意了。

也是,虽然这半瞎李腌臜事做多了,可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多个人也多份力,想来他也不会蠢到反将他们一军,若是他想被行尸分食了的话。

她可是亲眼见过这厮跪在地上痛哭求血河大将军饶他一命的,这么惜命的人,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