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青年缓缓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嘶哑的声线还比不过夜晚哀歌的乌鸦动听，“多么美丽的森林啊，这里绝对是勇者们完美的墓穴。”

微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 黑发青年一眨眼，锐利的长镰便向他的头颅挥来，他闪身躲过, 移动身躯又避开了龙族喷吐的酸液和剑齿虎的兽爪，人鱼吟唱婉转的歌调起了同伴的血性。

黑发青年游刃有余地躲开勇者们的攻势, 飘浮在半空中，戏谑的笑声从他的喉间溢出, “真是......”

“砰——”

平静的森林惊起一身剧烈的异响土地震裂, 树木摇晃, 伏蛰已久的莫莉安死死按住了那青年的头颅，与此同时, 加百荔拉闪身而来，利落地将他头颅割下。

青年没了动静, 然而围聚过来的勇者们脸色并没有变得轻松起来, 在他们逐渐匪夷所思的目光下，那青年的断颈生出几条黑色的丝絮状的液体, 将断颈与被分割开来的头颅相连。

“啊，第一次被偷袭呢。”本因死去的青年缓缓笑道。

“哧”的一声, 青年的心口处突然插.入一只尖利的虎爪，从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斯科特金色的兽瞳利刃一般冰冷又危险, “既然砍头不行, 那破坏心脏呢？”

一颗暗红的心脏被他擒在手心，它不断收缩膨胀, 蜿蜒的血痕从斯科特手中滑落，而后，这颗鲜活的心脏便被斯科特碾成了一团肉泥。

无穷无尽的血液从心脏中迸射出来，然而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没入土壤里，而是有自己的思想一般，移动着回到黑发青年的胸腔。

“不玩了。”青年终于又开口，似是耗尽了所有耐心，“你们都去死吧。”

急促的爆破身从他的身躯炸裂，高大的树木被拦腰折断，簌簌的落叶掩埋了一些小动物的尸体。

莫莉安被科罗艾搂抱着躲在了一棵树后，刚才有一瞬间她的身体没有反应过来，还好被科罗艾发现了，提前将她护在身后。

“你还好吗？”

莫莉安看着科罗艾血肉模糊的后背，轻声问道。

科罗艾快速从卷轴中取出镌刻了防御法阵的斗篷重新给两人套上，又拿出了止血的药剂，“我还好。”

两人一连灌了几瓶药剂，才又回到战场。

那青年原来是一个亡灵法师，在两人休整的短短时间内，他已经召唤出了这片森林中所有被埋葬的尸骸。

“在一千三百年前，这座森林是古国戈雅的皇家墓园。”亡灵法师有半张脸的皮肉开始脱落，显现出沾着淋漓血液的白骨，而他的手中，正挂着加百荔拉的背包，“那个国家每一任国王去世，都会安排让当时最强大的战士和魔法师做陪葬，以此来保证国王上或天堂，下或地狱的安全。”

加百荔拉目眦欲裂地看着他销毁了自己的背包，其中能帮助几人逃脱的传送卷轴也化作了灰烬。

沃尔特注视着她染血的脸庞，僵硬地歪了歪头，拿出帕子要帮她把脸擦干净，只是他的手帕才接触到公主的脸，就被她干脆的推开。

望着公主决绝地再次冲向敌人的背影，沃尔特低下头，把染血的手帕缓慢地收进了兜里。

很快将聚过来的勇者们击退，亡灵法师又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说到哪了......算了，总之，在戈雅古国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后，这片森林也变成了所谓的孕育亡灵法师的摇篮。”

腐朽的残缺的尸骨在他的指挥下对几位年轻的勇者发动着攻击，他飘浮在半空中，那只墨色的眼睛闪过兴味，另一只空洞的白骨眼窝则是燃起了一小簇活跃的火光。

灵活柔软的藤蔓冲到他的眼前，躲避之后迎来是滑溜溜的章鱼触须和力道极大的六尾狐的尾巴。

莫莉安渐渐发现，这个亡灵法师虽然杀死了又能马上复活，但他死亡的次数越多，回复生命所需要的时间也越多，虽然一时半会儿无法彻底解决掉他，但是说不定能先逃出去。

另外的几人也很快发现了亡灵法师的这个特性，在应付尸骨的同时加大了对亡灵法师的攻势。

终于，木精灵伊桑调动起了整片森林的能量为他所用，越来越多的藤蔓自地面升起缠绕住无法感知痛觉一往无前的尸骸，他拉满了弓，有条不紊地对上了半空中的亡灵法师，箭矢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刺在了亡灵法师的心口，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箭头在接触到血液过后开始炸裂，无数血块肉渣从半空中掉落又很快凝聚。

从中午僵持到傍晚，亡灵法师的躯体从皮肤到血肉，一片片剥落，最终只剩下灰白的骨架。

理论上，人鱼的血液可以浇灭一切亡灵的魂火，但是自从知道了眼前的青年亡灵法师的身份后，阿伯内西尝试了无数次也无法将亡灵法师胸腔中的魂火浇灭，哪怕是后面突发奇想将血液浇入他的眼眶，也于事无补。

“难道是我的血液还不够多么！”一向耐心的阿伯内西终于气急败坏道。

此时的他面容灰白，手腕的伤口上仍源源不断地流出新鲜的血液。

对付普通的亡灵物种，比如之前的骨龙，他都是将血液注入水球术中，这样稀释过的血水对于那种骨龙就已够用，然而今天的这个亡灵法师，他已经是用血液凝成的血球去对付了。

他身旁的阿多尼斯扶着粗壮的树干，被扯断的几条触须还没来得及生长出来。

“要不......要不你多放点血液把那个亡灵法师全身都包裹住？”阿多尼斯断断续续地说着，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他也没法心疼弟弟了。

阿伯内西喉头快速地滑动了一下，平缓下剧烈的喘息，不再只是用利爪，而是捡起了一把骨刀，从肩膀开始沿着动脉一路往下，迸射的新鲜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眯起眼睛念起了咒语，将血液汇聚。

战场中心的精灵逐渐力竭，束缚亡灵尸骨的藤蔓也隐隐松动，此时还算活跃着的科罗艾和斯科特一前一后将亡灵法师杀死了无数次，然而他吟唱的速度极快，在他死掉的前一秒，法杖的上的骷髅头骤然喷吐出的黑色火球便奔向了才爬起来的加百荔拉。

炙热的尘烟弥漫，那火球眨眼间便来到眼前，使得加百荔拉避无可避，视野中莫莉安惊慌失措地朝她跑来，然而她也追赶不上——

“卡兹”

机械断裂的声响在耳畔炸开，加百荔拉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护在她身前的沃尔特那张无暇的脸此刻表皮有些剥落，露出了里面盘根错节的金属线路。

“你没事吧？”莫莉安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站定，又看着身体被毁了一半的沃尔特，“他......还能被修好吗？”

加百荔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看着沃尔特注视着她的微微发亮的绿色眼眸，松了一口气，“没事的，看起来中心枢纽还没坏，回王都修一下就可以了。”

她一把抱住沃尔特的残躯，拖动着想要把他移到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见此，力气更大的莫莉安立刻过来帮忙，而就在两人转移了沃尔特的躯体时，亡灵法师又一次复活。

阿伯内西手心凝聚的血液已有他半身高，而阿多尼斯则是自然而然地护在他的身前，为他赶走骚扰他的亡灵。

在经历过一次次的死亡后，亡灵法师的怒火也愈加猛烈，周边再无能被他召唤的亡灵，而他本体的能量也在不断流逝，越来越多的亡灵术法从他的魔杖释放出，落雨一般。

某颗树后，背靠在粗壮树干的沃尔特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因为之前收到的攻击，他的中心枢纽也遭受了重创，致使他短暂地失去了对躯体的控制，而现在，他显然已经‘清醒’过来了。

转动头颅的动作稍显滞涩，他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破碎的下半身，人性化地显露出一个类似于嫌弃的神情。

他用手臂开始在地面匍匐，企图离公主近一些，作为专为皇室服务而被制作出来的家用型傀儡，沃尔特没有战斗性傀儡那样极高的战力，但是某种时刻，他那高级材料制作制成的身躯或许能够帮助到公主。

就比如现在。

亡灵法师自爆间强大的能量倾泻而出，沃尔特驱使着残缺的身体，抱住了加百荔拉，胸腔内由多颗高级魔兽晶核与极品元素石炼制的‘心脏’用最后的能量聚起了一张透明的盾，将一切伤害与公主隔离。

与此同时，在亡灵法师重新复活的那一刹那，阿伯内西用凝聚多时的人鱼之血将他的整个身躯包裹。

亡灵法师空洞的眼睛和胸腔里的魂火开始激烈地跳动，而阿伯内西，则是又重新割开自己的伤口，往里注视最新鲜的血液。

魂火熄灭，他终于死了。

看着眼前再无声息的白骨，莫莉安擦去脸颊粘稠的血液，突然往加百荔拉的方向望去。

少女往日鲜亮的红发此时杂乱又黯淡，她垂着头，静静地注视着沃尔特碎成一块一块的残骸，散落的发丝遮挡着她的眉眼，从莫莉安的角度，她只能看到少女苍白消瘦的下巴。

慢慢的，她终于动了，弯下腰从那一堆零件里摸索出了什么。

莫莉安眼尖地认出了那是充当沃尔特眼睛的绿宝石。

成功击杀了亡灵法师，勇者小队的气势却不见高涨反而愈渐低迷，这样弱小的他们真的能成功将魔王封印么？

“打起精神来，我们很快就要抵达王都了。”加百荔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不带一丝颤抖，“而且我们目前不是都活得好好的么？没什么可消极的。”

“可是沃尔特他......”阿伯内西不忍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机械残骸。

加百荔拉唇线紧抿，“到了王都，还会有很多傀儡替代沃尔特。”

她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往前走着，“我们尽早出森林吧。”

送他们过来的奔龙早已被杀死，他们只能先用两条腿走出森林了。

同伴们陆陆续续跟上她的脚步，忽然，大地开始颤动，之前断裂的树木，被摧残的花草倏然间恢复了原貌，死掉的小动物也恢复了生机，若无其事地继续在森林里活动，一切都回复成了他们刚进入到森林的场景。

加百荔拉缓慢地回过了头，不远处枝繁叶茂的乔木下，那一滩机械残躯被青翠欲流的野草掩了大半，最显眼的是那只剩了一半，时常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的宽大手掌，在昏暗的树荫下偶尔划过莹白的光。

她突然觉得眼眶有着陌生的酸涩涌起，于是她用力眨了眨眼，维持着平静的面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美丽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