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 人界不知从何处传出了白虎神君当年所用的“问情”即将现世的消息。
问情是何等神器?
那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神物,传说能劈神山断妖海,搅动风雨, 六界之中只此一柄,自数万年前的六界大战之后便自封销匿于世间。
但谁也没想到后来会出现在宴星稚的手中。
宴星稚倒也争气,用这柄神话级的宝物做了不少了不得的事。
只是她死了之后,这神器便又自封起来, 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六界之中, 谁不想做问情的有缘人?
此消息一出, 立即让凡间沸腾起来, 不论消息是真是假, 皆赶往边境荒雷城一探究竟。
但万器山谷的大雾之中好似被人摆了迷阵似的, 不管去多少人,在里面转了一圈之后就转出来,压根就没能找到万器城的所在地。
所以各个修仙大族只是往这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探路, 并没有动身。
但在数日前,前往此地探路的人皆传回消息, 称找到了万器城, 于是各大修仙门派着急忙慌动身,深怕慢了一步, 丢失这天大的机缘, 让别人占了便宜。
八方之人本就虎视眈眈, 如今消息一出自然闻风而动,除却凡间的众多修仙门派之外,仙界也派了人下来探知事情真假, 就连近年来非常出名的魔族圣女桑卿也亲自带人前来。
“于是万器城的上空就出现了眼下这般盛状, 你看, 那边御剑的都是人界门派,踩云腾空或者坐着灵宠的是天界仙君,而这边模样各异的,都是魔族,我们妖族压根抢不到地方,只得在下面等着。”满头小辫子的女妖坐在断墙上,认真给宴星稚讲解着。
宴星稚抬头看去,就见天上的人越来越多,站得密密麻麻,分为两边,凡人加仙族在人数上呈压倒性的优势,比魔族多了好几倍。
有着遮天蔽日之势。
但魔族倒是丝毫不惧,尤其是打头那个坐在座椅上的魔女桑卿,正支着头眯着眼笑,一派悠闲的模样。
问情现世之后,引起所有人的哗然惊呼,四周变得极为吵闹,众人都默契的保持着自己的位置,没人再乱动了。
现在气氛正是无比紧张的时候,很有可能谁的一个举动一句话,就能挑起两方的斗争,魔族人虽少,但力量强大,不能轻易招惹,所以就算人界那边人多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柄泛着被金华环绕的问情,还静静浮在空中,缓慢地转动着。
“你的伤如何了?”女妖转头问她。
宴星稚哦了一声,手摸上脚腕,“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方才从上面摔下来,落地时摔得不轻,但好在痛感并不明显,加之她身体有恢复能力,只是刚才那一击耗尽神力,所以恢复得有些慢,就坐在地上向身边的女妖打听了些事。
毕竟这刚出时光回溯阵法,就看见这四周站了密密麻麻的人,宴星稚还是小小的被惊吓到。
更重要的是,她也在那群人之中看到了天界熟面孔,那些人将她的问情团团围在中间,严严实实。
虽说宴星稚迟早要回上三界找他们算账,但现在情况不太好,不能跟他们正面对上。
女妖将手肘撑在腿上,叹一声道:“如此盛状,人界已有很多年不曾见到了,宴星稚即便是死了,也依旧能搅得六界风起云涌,当真是了不得的传奇人物啊,可惜我等这般小角色,也只能在这角落里看个热闹,若是能生在千年之前,亲眼目睹她的神容也是天大的幸事。”
宴星稚弯唇一笑,“多谢。”
女妖愣一下,“什么?”
旦见这肤如凝脂的少女站起身,坠着的两条细辫子轻晃,眼眸宛若上弦月,笑意粲然,清脆道:“多谢你的夸奖。”
女妖也跟着起身,“你要走?这会儿情势紧张,你还是别乱跑的好。”
宴星稚道:“如此热闹盛状,我若是不掺一脚岂不可惜?”
女妖面色怔然,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她摆了下手,转身离去。
地面上站的人比天上的要多得多,放眼望去那些断壁残垣,破败街道上人头攒动,一个个都抬头盯着天上的情况,宴星稚就从当中穿行,没人注意到她。
天上两方僵持着,互不退让,也无人敢朝问情伸手。
天界派出了足足六个仙君,其中有两个是宴星稚先前在天界的时候打过交道的,当中最为年长的仙姬名唤姬海瑶。
当年宴星稚将他儿子的仙骨打断,仙途走到了尽头,直到现在还在凡间轮回,修仙飞升无望,姬海瑶便对她恨之入骨,却又奈何她不得,便三天两头向仙盟盟主告状,恨不得将宴星稚赶出仙族。
她算是这一趟的领头人,身后站着的几个仙君年纪尚轻,这次奉命前来万器山没想到竟真的看到了问情现世,当年这柄利刃将上三界搅得不得安宁。
如当年的宴星稚般,哪怕封印加身也尽显锋芒。
只是没想到魔族的人也来掺和,且来的还是魔族圣女桑卿,此事就变得相当棘手。
桑卿此人不管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但其实手段狠辣,是魔族七凶之一,若是在此处与她动手,只怕要害死不少凡人。
“桑卿,问情属于神器,本来就是天界之物,你有何理由来争夺?”
许久之后,姬海瑶站出来打破这无声的对峙。
桑卿紫色的眼眸轻动,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面上虽笑,却带着一股轻蔑,“宴星稚当年破魔族封印,乃是我们魔族的大恩人,而今我们收回恩人重要物品代为保管,这个理由够吗?”
“那祸害已死了千年之久,保管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话音还没落下,一股力道扑面而来,姬海瑶匆忙挥袖抵挡,被撞得后退了些许。
“你!”当着众人的面动手,魔族简直不将天界放在眼中,后面几个仙君皆动怒,祭出兵器想要回击。
姬海瑶哪敢让他们动手,连忙抬手制止,低声喝道:“别轻举妄动。”
桑卿还是一派慵懒模样,话中暗含威胁,“魔族重情重义,听不得别人诋毁我们的恩人,仙姬说话还是小心点的好。”
没有神族坐镇,他们不敢轻易与魔族动手,但也深知如今的魔族在六界之中地位尴尬,刚破封印千年,他们根基尚不算稳,若是当真在此时挑起事端,杀了所有凡人,必定会引起仙盟的追讨。
如今的魔族应当不想惹上这种麻烦,所以这件事不能硬来,只能商讨。
姬海瑶站稳身形,拂了拂衣袖,说道:“桑卿,如今魔族的形势你比我更清楚,你若当真在这里大闹一通,只会给魔族惹上大麻烦,不若我们各退一步,好好商量一下如何?”
桑卿笑眯眯道:“不然你以为我在这里坐那么久是为什么?我若是真想动手抢,有何人拦得住?”
姬海瑶被她嚣张的态度激怒,咬了下牙根,心中暗骂真是宴祸害的一条好狗,模样竟也学了她几分。
压了压脾气,她开口道:“问情自封千年,眼下即便是现世,封印也未能解除,不若咱们一个个的试,谁若是有这个机缘被问情认可,那问情就归谁,不论是何人都不得有任何异议,如何?”
桑卿很是爽快地点头应允,“如此,那便各凭运气了。”
目前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最为公平,达成共识之后也能暂时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但两方人皆各怀鬼胎,有着自己的计算,必不可能用这种公平的办法将神器拱手让人。
约定好之后,仙人两族便与魔族轮换着派人上去,一旦不被问情所接纳,只要靠近就会被它的力量弹开,一个一个上前试表面上看着麻烦,实际上却是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宴星稚尚不关心他们在上头约定了什么,在下面穿行,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座庙。
庙和钟楼是万器城仅剩的完好建筑,七百年的时光似乎没在这两处地方留下岁月痕迹,亦如时光回溯阵法里看到的那样,破旧却牢固。
她推门进去,就见荀左睡在地上,不知做了什么梦,这会儿正咂着嘴。
宴星稚走过去将他摇醒:“老头老头。”
荀左听到她的声音立马就醒了,翻身坐起来,揉着困顿的眼睛道:“少主,我出幻境之后没能瞧见你,也不敢乱走,就在此处等着,一不小心等睡着了。”
“幸而你没有乱走,不然还真不好寻你,外面都闹翻了天。”宴星稚将地上的拐杖捡起来递给他,问道:“我记得你那瞬移千里的能力最为拿手,能不能从这里一下移回玄音门?”
荀左惊了一下,双眉一撇为难道:“少主,老奴现下就是移个几十里都费劲,更别说那么远的距离了。”
“那如果你身上的封印破了之后呢?”她问。
荀左听闻愣住,顿了一下才回:“若是封印破解,这倒不算难事,只不过老奴这封印已有几十年之久,且还是较为特殊的那一种,除非给老奴下封印的人亲手破咒,否则是破不开的,这些年老奴试过很多办法都没用。”
宴星稚问:“有没有把握不留下痕迹,让别人追踪不到?”
荀左想起当年的威风,笃定地点头,“老奴别的不行,唯有一手瞬移千里极为厉害,曾靠着这招多次死里逃生,未曾失手,只是要移地那么远的距离,需得画阵法才行。”
“好,”宴星稚那张稚嫩温善的脸覆上一层严肃,颇有些违和,“我有一个计划,你且仔细听好,交给你的事很简单,但动作一定要快,一刻都耽搁不得,否则你我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见她这般肃容,荀左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便也连忙点头:“少主的吩咐,老奴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完成。”
宴星稚与他说了计划,交代完要走,却被荀左拦住,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他,“这个好像是黎策仙君留下的东西。”
听到是他留下的,宴星稚脚步一顿,接过来一看,上头只有一行字:
原来风眠神君不喜离人欢,若有机会再见,小仙必定提美酒赔罪。
宴星稚:“??”
这人闲的是不是?
她一头雾水地将纸揉成团扔掉,与荀左分别。
出了庙后抬头一看,宴星稚发现那些人似乎在尝试触碰问情,还没靠近就被问情散发的力量弹飞,她勾唇嘲笑了一下,奔跑着朝那座钟楼而去。
身着墨色长衣的少年站在钟楼之下,微风过境卷起他束起的墨发轻摆,地上的杂草在动,断壁上的残旗在动,所有人都在低声交谈议论,唯独他不动,仿若一副仙笔描绘的画卷。
引得旁处的男妖女妖皆心神旖旎,忍不住上前来搭讪,却见这俊俏少年郎眉眼满是不耐烦,一开口也极为不客气,沉声道:“滚开。”
想与他共度良宵双修一番的妖怪败兴而去。
牧风眠等得耐心几乎耗尽,才见宴星稚从人群中跑出来,他敛了敛神色,见她跑到面前弯下腰喘息着,便问道:“你是摔晕过去了?”
宴星稚缓了口气,转眼看见原本挂在门上的锁链已经碎裂在地,便推开门往里走,对他道:“你少说风凉话,在外面守着,别放任何人进来。”
牧风眠眉梢轻佻,看着她的背影没入昏暗之中后,便也抬步进去,顺道将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