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桃花败

当初师镜在追剿牧风眠的途中突然失去音信, 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神界将上三界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人在哪。

师镜的失踪,成了一个谜团, 千年过去依旧没有半点踪迹。

但谁也没想到,他竟是直接入了凡间轮回,投胎成一个凡人,将自己的神体封印在凡体之中, 只要凡体不死, 他的神体就不会出现。

莫说是这天下人, 就是他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师镜, 难怪这人手里拿着九曦却压根不会用!

男子看着面前面容冰冷的师镜,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立即消失,逃得越远越好。

但他好像吓得四肢发软, 双脚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待周围的风停, 旋在空中的花落下, 师镜才缓缓开口,“骆亭语, 你果然没死。”

骆亭语全身都在发抖,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镜不爱笑, 即便是面无表情,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生出一股高不可攀的气质来。

以前在天界, 骆亭语见过师镜很多次, 但从未被他正眼看过, 唯有这一次,两人面对面,他才发现师镜的眼睛竟是如此具有压迫力。

难怪那柄九曦枪令天下妖魔闻风丧胆。

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双眉微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爽的事一样,看起来有一丝怒意。

骆亭语估摸着他的脸色,开口道:“天界的人都说你是被牧风眠重伤后无颜回神界,便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一躲便是千年,至今仍然伤势未恢复。”

师镜唇角勾了一下,露出个讥诮的笑,“我能被他重伤?”

“那你为何千年不曾露面?”

“这与你无关。”师镜那双琉璃一般的浅淡眸子轻动,冷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骆亭语一愣,“什么?”

“你藏这里分毫不泄露邪气,用的是什么东西隐藏?”

他气息藏得这样隐蔽,连牧风眠和宴星稚都未察觉,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仙器,师镜没有立即动手杀了他的原因也是这。

骆亭语见状,暗地里疯狂打起算盘来。

师镜性子冷傲,说一不二,方才他被打得那么惨,化神体之后竟然没有立即对他出手,那就说明传闻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封印在凡体里养伤,至今仍没有恢复,才没有贸然出手。

若是如此,那他还有一线生机可活。

师镜见他神情犹疑,一下就猜中他心中打算,眉间染上些许烦躁,一抬手,被卷裹在藤蔓中的九曦受到主人的召唤,发出嗡鸣声响,瞬间将藤蔓撕成粉碎,从空中掠过,飞落在师镜的手中。

枪头泛起飘摇的花瓣,洒下繁星一般的光芒,凛冽的杀意顿起,那一股压迫到窒息的力量如大山似的重重压下,骆亭语立即被压弯了脊背,费力地喘气着。

随后他将九曦一掷,花瓣从空中落下,如闪电一样的光在眼前划过,下一刻他腹中剧痛,强大的力量将他死死钉在墙壁上,骆亭语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却没有沾染到九曦身上半分。

九曦对这些妖邪的气息相当熟悉,无数邪魔在枪下丧生,它的力量就是邪祟的克星。

骆亭语只觉得疼痛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处,原本缠绕在身上的藤蔓疯了一般从身上褪去,他那残破的身体再无任何东西遮拦保护,心腔的血窟窿袒露出来,血将他的衣袍染得乌黑。

他窒息了很长时间,直到身上憋得发紫才喘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明白,师镜有没有受伤,他都没有任何能力与之抗衡。

师镜甚至懒得多说:“交出来。”

“你不能杀我……”骆亭语的口中往下淌着黏稠的血液,气若游丝道:“我知道……宴星稚的神体在哪……”

师镜顿了一下,疑惑地皱眉,“宴星稚的闲事,我凭什么管?”

“只有我知道。”他不死心地补充一句。

“我以为上三界的人都知道我与宴星稚的关系。”师镜冷淡地说了一句,而后右手一抬,一张符纸被他夹在指尖。

正是牧风眠给的符纸。

他双眸一动,指尖的符纸霎时间燃起赤红的焰火,往九曦上一放,火势顺着长杆飞速烧过去,灼热的温度瞬间爆发,将所有藤蔓,白骨,尸体,还有落了满地的花瓣都烧成齑粉。

骆亭语发出一声惨叫,而后闭上双眼,头颅重重垂下。

月亮藏进云层里,桃城昏暗下来,街道上更是漆黑一片。

小客栈里,宴星稚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香喷喷的烤肉,水嫩的唇微微张着,露出些许白白的牙齿。

外衣被揉得有些乱,露出雪白的颈子,连同白嫩的脸上也染一层薄薄的红色,胸腔轻轻浅浅的起伏着,寂静的房中都是她平稳的呼吸声。

牧风眠站在床榻边看着。

宴星稚睡着的时候多乖啊,她几乎不怎么乱动,就偶尔翻个身,或者挠一下脸蛋,在白皙的脸上留下红色的爪痕。

墨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影,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一旦她睁开眼,那双眸子就开始东转转西转转,像是酝酿着什么坏心思。

要不就是又瞪又瞅的,凶得很。

魔族封印被破之后,牧风眠见到宴星稚的时候,她与现在也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已经死透了,胸腔一点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从面上看像是睡着一样。

他定定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直到外面传来动静,他才敛了目光,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外,夜色中一柄长/枪凌厉刺来,直奔他的面门,牧风眠却伸手一接,握住九曦的莲花头,一瞬间就卸下所有凌厉之气。

月亮从厚重的云层后探出头,洒下银光,就看见街道中央站着绯色衣袍的师镜,如清冷月色。

“你真不是个东西。”他一张口,便是一句骂。

牧风眠将九曦收在手中,嘴一撇,相当无辜可怜,“我现在可是个伤病人士,下手轻点。”

“你把我推进去的时候,倒没见手下留情。”师镜面容覆上一层恼怒,冰冷的眼里总算有了温度。

牧风眠一笑,“我这也都是为了你,我实在是看够了你跟在她后面喊老奴的样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师镜快要被气死了,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牧十二!决一死战,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别嚷嚷。”牧风眠啧了一声,“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你给嚷嚷醒了怎么办?”

“是你故意将她安排在我身边的吧?”师镜气恼地质问。

牧风眠耸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卯足了劲地嘲笑他,“这不是你费心费力,招魂了几十年才得到的宝贝少主吗?”

当牛做马,低声下气的,化身荀左的这些日子,师镜仍记得一清二楚。

他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牙根咬得咯咯作响,险些气得撅过去。

牧风眠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眸都笑出了眼泪,染上一层晶莹,师镜气道:“够了,别笑了!”

他这才慢慢停下,笑问:“东西拿到了吗?”

“什么东西?”师镜从鼻子里哼一声。

“别装,我知道你肯定拿到了。”牧风眠朝他伸出手,“给我。”

师镜很不爽,却还是伸手扔出个东西,从空中划出一个痕迹,被牧风眠接在手中。

是一个串着小铃铛的银镯,银镯上刻着一圈不起眼的咒文,不仔细看压根看不见,与一件凡品无异。

“原来是这个啊。”牧风眠眉眼一动容,声音里带着恍然大悟。

难怪这妖邪将气息隐藏得这么干净,原来是拿了束神铃。

束神铃是专门为宴星稚打造的神器。

当初她才进天界的时候,身上的力量一日比一日强大,加之她性子又无法无天非常不服管教,不是毁了仙殿,就是伤了仙君,引来很多人的不满,联名要将她逐出仙界。

仙盟盟主便下令打造了这个神器。原本是两对铃镯,套在她的双手和双脚腕上,平日里用于束缚她的神力,随着她年岁的增长,力量越来越强大,挂在镯子上的铃铛也就越来越多。

这些铃铛平时并不响,只有在她催动神力的时候才会发出声音,使用的神力越强,铃铛就越响。

当初神猎会上,牧风眠与她动手时,她便现出神体,手腕和脚腕上的铃铛疯狂作响,他耳朵里全是铃声。

她死后神体不知所踪,牧风眠也只捡到了几个挂在上面的铃铛,却没想到藏在桃城的妖邪手中竟会有一整个镯子。

牧风眠察觉出这妖邪可能是上三界的人,问道:“是谁?”

“骆亭语。”师镜微微抿了抿唇。

牧风眠双眸微眯,“心口被捅出那么大个窟窿,他没死?”

师镜道:“半死不活。”

“真顽强。”牧风眠发出一声叹息,说道:“他还说了什么没?就只交出个这东西?”

“你自己问。”师镜一摆手,一个人就凭空出现,摔在牧风眠的脚边,甩出一道黑色的粘稠血液,身上黑乎乎的。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撤了一步,眉毛一下子拧起来,“怎么给打成这样?这还怎么问?”

“我没怎么动手,他本就一副要死的样子。”师镜也很嫌弃。

牧风眠忽然有点怀念整日跟在身后点头哈腰的荀左,至少这种情况下,荀左肯定会主动请求处理这黑乎乎的人,他朝师镜看了一眼。

师镜一下就看出他的心思,想起自己当牛马的日子,又恼了,“牧十二,你这双眼睛还要不要?”

牧风眠真是把这个昔日好兄弟从头到脚狠狠笑话了一番,继而朝他扔了个东西,“你的东西。”

师镜抬手接住,是一块润玉。

他握掌用力,将玉捏碎,光芒从玉中涌出,钻入他的体内,他闭上眼睛将所有力量回收,身体变得轻盈,体内涌出舒适的感觉。

润玉化为齑粉的瞬间,桃城中满城的花瓣瞬间化作轻烟随风飘散,树枝极速地枯萎,变为光秃秃的树杈。

秋夜的风有些凉,从两人身边拂过,谁也没想到名震六界的两位神君站在街头闲聊。

师镜将力量吸收完毕,睁开眼睛,琉璃眸轻动,看着阔别已久的好兄弟,刚想说两句亲热话,却听牧风眠欠揍道:“客栈的空房只有一间,你要是想睡就自己找地方。”

师镜:“……”

师镜怒道:“我不睡了,我在街上站到天亮!”

牧风眠讶异地看他一眼,随后认真地发出疑惑:“你给这客栈站岗,掌柜会给你工钱吗?”

“滚!”

牧风眠将地上半死不活的骆亭语带进了屋中,随意丢在房间角落,简单清理了一下他身上的重伤,而后把熟睡的宴星稚往里一挤,十分不见外地躺在了床上。

宴星稚睡得很沉,睡着睡着,就感觉温度升高,身上变热了不少,白嫩的小鼻尖也冒出些许汗珠,面色越发的红。

她在梦中难受地用手推了几下,手掌触摸到柔软的身体,意识猛地清醒,一下就睁开眼睛,就见枕头便还躺着一个人。

起初她以为是跟她一起睡觉的那个凡人姑娘,但很快就想到,出去一趟回来之后牧风眠就带她进了一个空房间,她是自己睡在床上的。

这人又是谁?

她满腹疑惑地用手肘撑起身子,伸长脖子一看,牧风眠的侧脸就映入眼帘。

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呼吸声。侧身朝外,面容轮廓被从窗子探进来的阳光描绘着,相当俊美。

宴星稚看了一会儿,忽然生出坏心思,幻出一支墨笔握在手中,冲着他的脸就要去画,却忽然听见屋内响起一个嘶哑至极的声音,“宴星稚……”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屋里的角落里坐着个黑乎乎的心,心口的血窟窿敞着,面如枯槁,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宴星稚猝不及防给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往后一退,没注意墨笔落在了牧风眠的脸上,给他从鼻梁到耳边画出长长一道墨迹,将睡得正熟的牧风眠给惊醒了。

他迷茫地坐起,漂亮的眼睛里都是睡意,呆滞问:“怎么了?”

随后又感觉侧脸上微凉,用手摸了一下,手指头就糊上墨迹,一转头果然看见宴星稚坐在里面,面上还有未褪去的惊吓,手里捏着一支笔。

牧风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哟,少主兴致那么高,一大早就作画呢?”

宴星稚将墨笔收起来,轻咳一声道:“就随便练练手。”

“用我的脸?”

“反正你也没什么脸。”宴星稚压低声音嘀咕道。

牧风眠气笑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指上的墨迹往她鼻尖上糊了一下,挺翘的鼻头上就被抹上黑点。

她恼怒地瞪他一眼,赶忙用手擦去,而后将怒火转移到那个黑乎乎的人身上,指着他气道:“这是什么人?为何放在这里?”

“宴星稚,你是宴星稚对吧?”那人只看着她,眼睛一动也不动,布满血一样的颜色,让人汗毛倒立,“我知道是你,就算你改容换貌,我也能一眼就认出你。”

“你谁啊?”宴星稚愣愣地问。

牧风眠则在一旁沉着脸,不耐烦道:“闭上你的嘴。”

这话如同一道咒令,瞬间就封住了骆亭语的嘴,几次张口也没发出声音。

宴星稚却一动不动地仔细看他,而后从他那张人不人妖不妖的脸上找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下榻走到他面前,问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骆亭语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将她看了又看,随后又看向牧风眠,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流连着,已然认出二人的身份。

宴星稚一打响指,解开了他口中的禁令,询问:“你是谁?”

骆亭语面上满是失落:“你不记得我了?也是,你身边那么多人,又怎么会记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