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师镜在追剿牧风眠的途中突然失去音信, 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神界将上三界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人在哪。
师镜的失踪,成了一个谜团, 千年过去依旧没有半点踪迹。
但谁也没想到,他竟是直接入了凡间轮回,投胎成一个凡人,将自己的神体封印在凡体之中, 只要凡体不死, 他的神体就不会出现。
莫说是这天下人, 就是他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师镜, 难怪这人手里拿着九曦却压根不会用!
男子看着面前面容冰冷的师镜,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立即消失,逃得越远越好。
但他好像吓得四肢发软, 双脚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待周围的风停, 旋在空中的花落下, 师镜才缓缓开口,“骆亭语, 你果然没死。”
骆亭语全身都在发抖,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镜不爱笑, 即便是面无表情,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生出一股高不可攀的气质来。
以前在天界, 骆亭语见过师镜很多次, 但从未被他正眼看过, 唯有这一次,两人面对面,他才发现师镜的眼睛竟是如此具有压迫力。
难怪那柄九曦枪令天下妖魔闻风丧胆。
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双眉微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爽的事一样,看起来有一丝怒意。
骆亭语估摸着他的脸色,开口道:“天界的人都说你是被牧风眠重伤后无颜回神界,便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一躲便是千年,至今仍然伤势未恢复。”
师镜唇角勾了一下,露出个讥诮的笑,“我能被他重伤?”
“那你为何千年不曾露面?”
“这与你无关。”师镜那双琉璃一般的浅淡眸子轻动,冷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骆亭语一愣,“什么?”
“你藏这里分毫不泄露邪气,用的是什么东西隐藏?”
他气息藏得这样隐蔽,连牧风眠和宴星稚都未察觉,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仙器,师镜没有立即动手杀了他的原因也是这。
骆亭语见状,暗地里疯狂打起算盘来。
师镜性子冷傲,说一不二,方才他被打得那么惨,化神体之后竟然没有立即对他出手,那就说明传闻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封印在凡体里养伤,至今仍没有恢复,才没有贸然出手。
若是如此,那他还有一线生机可活。
师镜见他神情犹疑,一下就猜中他心中打算,眉间染上些许烦躁,一抬手,被卷裹在藤蔓中的九曦受到主人的召唤,发出嗡鸣声响,瞬间将藤蔓撕成粉碎,从空中掠过,飞落在师镜的手中。
枪头泛起飘摇的花瓣,洒下繁星一般的光芒,凛冽的杀意顿起,那一股压迫到窒息的力量如大山似的重重压下,骆亭语立即被压弯了脊背,费力地喘气着。
随后他将九曦一掷,花瓣从空中落下,如闪电一样的光在眼前划过,下一刻他腹中剧痛,强大的力量将他死死钉在墙壁上,骆亭语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却没有沾染到九曦身上半分。
九曦对这些妖邪的气息相当熟悉,无数邪魔在枪下丧生,它的力量就是邪祟的克星。
骆亭语只觉得疼痛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处,原本缠绕在身上的藤蔓疯了一般从身上褪去,他那残破的身体再无任何东西遮拦保护,心腔的血窟窿袒露出来,血将他的衣袍染得乌黑。
他窒息了很长时间,直到身上憋得发紫才喘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明白,师镜有没有受伤,他都没有任何能力与之抗衡。
师镜甚至懒得多说:“交出来。”
“你不能杀我……”骆亭语的口中往下淌着黏稠的血液,气若游丝道:“我知道……宴星稚的神体在哪……”
师镜顿了一下,疑惑地皱眉,“宴星稚的闲事,我凭什么管?”
“只有我知道。”他不死心地补充一句。
“我以为上三界的人都知道我与宴星稚的关系。”师镜冷淡地说了一句,而后右手一抬,一张符纸被他夹在指尖。
正是牧风眠给的符纸。
他双眸一动,指尖的符纸霎时间燃起赤红的焰火,往九曦上一放,火势顺着长杆飞速烧过去,灼热的温度瞬间爆发,将所有藤蔓,白骨,尸体,还有落了满地的花瓣都烧成齑粉。
骆亭语发出一声惨叫,而后闭上双眼,头颅重重垂下。
月亮藏进云层里,桃城昏暗下来,街道上更是漆黑一片。
小客栈里,宴星稚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香喷喷的烤肉,水嫩的唇微微张着,露出些许白白的牙齿。
外衣被揉得有些乱,露出雪白的颈子,连同白嫩的脸上也染一层薄薄的红色,胸腔轻轻浅浅的起伏着,寂静的房中都是她平稳的呼吸声。
牧风眠站在床榻边看着。
宴星稚睡着的时候多乖啊,她几乎不怎么乱动,就偶尔翻个身,或者挠一下脸蛋,在白皙的脸上留下红色的爪痕。
墨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影,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一旦她睁开眼,那双眸子就开始东转转西转转,像是酝酿着什么坏心思。
要不就是又瞪又瞅的,凶得很。
魔族封印被破之后,牧风眠见到宴星稚的时候,她与现在也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已经死透了,胸腔一点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从面上看像是睡着一样。
他定定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直到外面传来动静,他才敛了目光,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外,夜色中一柄长/枪凌厉刺来,直奔他的面门,牧风眠却伸手一接,握住九曦的莲花头,一瞬间就卸下所有凌厉之气。
月亮从厚重的云层后探出头,洒下银光,就看见街道中央站着绯色衣袍的师镜,如清冷月色。
“你真不是个东西。”他一张口,便是一句骂。
牧风眠将九曦收在手中,嘴一撇,相当无辜可怜,“我现在可是个伤病人士,下手轻点。”
“你把我推进去的时候,倒没见手下留情。”师镜面容覆上一层恼怒,冰冷的眼里总算有了温度。
牧风眠一笑,“我这也都是为了你,我实在是看够了你跟在她后面喊老奴的样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师镜快要被气死了,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牧十二!决一死战,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别嚷嚷。”牧风眠啧了一声,“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你给嚷嚷醒了怎么办?”
“是你故意将她安排在我身边的吧?”师镜气恼地质问。
牧风眠耸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卯足了劲地嘲笑他,“这不是你费心费力,招魂了几十年才得到的宝贝少主吗?”
当牛做马,低声下气的,化身荀左的这些日子,师镜仍记得一清二楚。
他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牙根咬得咯咯作响,险些气得撅过去。
牧风眠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眸都笑出了眼泪,染上一层晶莹,师镜气道:“够了,别笑了!”
他这才慢慢停下,笑问:“东西拿到了吗?”
“什么东西?”师镜从鼻子里哼一声。
“别装,我知道你肯定拿到了。”牧风眠朝他伸出手,“给我。”
师镜很不爽,却还是伸手扔出个东西,从空中划出一个痕迹,被牧风眠接在手中。
是一个串着小铃铛的银镯,银镯上刻着一圈不起眼的咒文,不仔细看压根看不见,与一件凡品无异。
“原来是这个啊。”牧风眠眉眼一动容,声音里带着恍然大悟。
难怪这妖邪将气息隐藏得这么干净,原来是拿了束神铃。
束神铃是专门为宴星稚打造的神器。
当初她才进天界的时候,身上的力量一日比一日强大,加之她性子又无法无天非常不服管教,不是毁了仙殿,就是伤了仙君,引来很多人的不满,联名要将她逐出仙界。
仙盟盟主便下令打造了这个神器。原本是两对铃镯,套在她的双手和双脚腕上,平日里用于束缚她的神力,随着她年岁的增长,力量越来越强大,挂在镯子上的铃铛也就越来越多。
这些铃铛平时并不响,只有在她催动神力的时候才会发出声音,使用的神力越强,铃铛就越响。
当初神猎会上,牧风眠与她动手时,她便现出神体,手腕和脚腕上的铃铛疯狂作响,他耳朵里全是铃声。
她死后神体不知所踪,牧风眠也只捡到了几个挂在上面的铃铛,却没想到藏在桃城的妖邪手中竟会有一整个镯子。
牧风眠察觉出这妖邪可能是上三界的人,问道:“是谁?”
“骆亭语。”师镜微微抿了抿唇。
牧风眠双眸微眯,“心口被捅出那么大个窟窿,他没死?”
师镜道:“半死不活。”
“真顽强。”牧风眠发出一声叹息,说道:“他还说了什么没?就只交出个这东西?”
“你自己问。”师镜一摆手,一个人就凭空出现,摔在牧风眠的脚边,甩出一道黑色的粘稠血液,身上黑乎乎的。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撤了一步,眉毛一下子拧起来,“怎么给打成这样?这还怎么问?”
“我没怎么动手,他本就一副要死的样子。”师镜也很嫌弃。
牧风眠忽然有点怀念整日跟在身后点头哈腰的荀左,至少这种情况下,荀左肯定会主动请求处理这黑乎乎的人,他朝师镜看了一眼。
师镜一下就看出他的心思,想起自己当牛马的日子,又恼了,“牧十二,你这双眼睛还要不要?”
牧风眠真是把这个昔日好兄弟从头到脚狠狠笑话了一番,继而朝他扔了个东西,“你的东西。”
师镜抬手接住,是一块润玉。
他握掌用力,将玉捏碎,光芒从玉中涌出,钻入他的体内,他闭上眼睛将所有力量回收,身体变得轻盈,体内涌出舒适的感觉。
润玉化为齑粉的瞬间,桃城中满城的花瓣瞬间化作轻烟随风飘散,树枝极速地枯萎,变为光秃秃的树杈。
秋夜的风有些凉,从两人身边拂过,谁也没想到名震六界的两位神君站在街头闲聊。
师镜将力量吸收完毕,睁开眼睛,琉璃眸轻动,看着阔别已久的好兄弟,刚想说两句亲热话,却听牧风眠欠揍道:“客栈的空房只有一间,你要是想睡就自己找地方。”
师镜:“……”
师镜怒道:“我不睡了,我在街上站到天亮!”
牧风眠讶异地看他一眼,随后认真地发出疑惑:“你给这客栈站岗,掌柜会给你工钱吗?”
“滚!”
牧风眠将地上半死不活的骆亭语带进了屋中,随意丢在房间角落,简单清理了一下他身上的重伤,而后把熟睡的宴星稚往里一挤,十分不见外地躺在了床上。
宴星稚睡得很沉,睡着睡着,就感觉温度升高,身上变热了不少,白嫩的小鼻尖也冒出些许汗珠,面色越发的红。
她在梦中难受地用手推了几下,手掌触摸到柔软的身体,意识猛地清醒,一下就睁开眼睛,就见枕头便还躺着一个人。
起初她以为是跟她一起睡觉的那个凡人姑娘,但很快就想到,出去一趟回来之后牧风眠就带她进了一个空房间,她是自己睡在床上的。
这人又是谁?
她满腹疑惑地用手肘撑起身子,伸长脖子一看,牧风眠的侧脸就映入眼帘。
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呼吸声。侧身朝外,面容轮廓被从窗子探进来的阳光描绘着,相当俊美。
宴星稚看了一会儿,忽然生出坏心思,幻出一支墨笔握在手中,冲着他的脸就要去画,却忽然听见屋内响起一个嘶哑至极的声音,“宴星稚……”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屋里的角落里坐着个黑乎乎的心,心口的血窟窿敞着,面如枯槁,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宴星稚猝不及防给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往后一退,没注意墨笔落在了牧风眠的脸上,给他从鼻梁到耳边画出长长一道墨迹,将睡得正熟的牧风眠给惊醒了。
他迷茫地坐起,漂亮的眼睛里都是睡意,呆滞问:“怎么了?”
随后又感觉侧脸上微凉,用手摸了一下,手指头就糊上墨迹,一转头果然看见宴星稚坐在里面,面上还有未褪去的惊吓,手里捏着一支笔。
牧风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哟,少主兴致那么高,一大早就作画呢?”
宴星稚将墨笔收起来,轻咳一声道:“就随便练练手。”
“用我的脸?”
“反正你也没什么脸。”宴星稚压低声音嘀咕道。
牧风眠气笑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指上的墨迹往她鼻尖上糊了一下,挺翘的鼻头上就被抹上黑点。
她恼怒地瞪他一眼,赶忙用手擦去,而后将怒火转移到那个黑乎乎的人身上,指着他气道:“这是什么人?为何放在这里?”
“宴星稚,你是宴星稚对吧?”那人只看着她,眼睛一动也不动,布满血一样的颜色,让人汗毛倒立,“我知道是你,就算你改容换貌,我也能一眼就认出你。”
“你谁啊?”宴星稚愣愣地问。
牧风眠则在一旁沉着脸,不耐烦道:“闭上你的嘴。”
这话如同一道咒令,瞬间就封住了骆亭语的嘴,几次张口也没发出声音。
宴星稚却一动不动地仔细看他,而后从他那张人不人妖不妖的脸上找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下榻走到他面前,问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骆亭语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将她看了又看,随后又看向牧风眠,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流连着,已然认出二人的身份。
宴星稚一打响指,解开了他口中的禁令,询问:“你是谁?”
骆亭语面上满是失落:“你不记得我了?也是,你身边那么多人,又怎么会记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