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到北斗的第二年, 周子息会答应东野昀外出,帮他解决在外遇到奇奇怪怪的麻烦。
也是为了变得更强,去外见见更广阔的的天地。
周子息开始自创法阵, 寻求更多突破,日夜沉迷修行, 做到旁人做不到的、想不出的。
他只是为了缩短自己与明栗之间的距离,如愿换来明栗的回眸一瞥。
所以东野昀想要什么法阵周子息都能做得出。
*
周子息和青樱去南边找东野昀时,曾在南边见过巫良丽。
南边有一座非常出名的花田州, 这里四季如春, 家家户户都种植鲜花。
花田层层相叠,一眼望去色彩各异, 让人眼花缭乱, 却又不肯移开视线。
青樱在前面边走边发传音, 偶尔会因为花香味抬头看一眼。
原本跟在她后边的周子息忽然停下,侧身看向花田。
穿着淡金色长裙的少女挽着衣袖, 迎着日光弯腰采摘花瓣,不知道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逗得她笑意不停,甚至还捂着肚子笑蹲下,好一会才站起身来。
日光暖和的恰到好处, 巫良丽却因为干活出了些薄汗,额前发丝沾染汗意贴着肌肤。
她无意识地抬头,刚好看见站在不远处路道中央看向这边的周子息。
巫良丽朝他眨了下眼,便扭头跟身边的人继续说笑。
“怎么了?”青樱回头看站在原地的周子息。
周子息收回视线:“没什么。”
青樱看着传音符说:“野昀叫我们在丁香镇等他,丁香镇在哪?”
周子息:“以前就想问,他不是姓东野吗?”
“我小时候不清楚这是复姓,叫习惯了。”青樱说着看他一眼, “难为你忍到现在才问这事。”
周子息:“只是忽然想起来了。”
青樱若有所思:“师姐跟师尊都说,你很能忍事,如果不是主动想说想做的事,你能自己憋一辈子。”
周子息眨眼看回去:“师姐说的?”
“你的重点就只是师姐?”青樱眯着眼笑,带点不怀好意,“噢,我知道了,你对师姐——”
周子息眼睫不自觉地颤抖,隐秘的心事仿佛被窥见般的慌乱还未来得及持续一瞬,就听青樱说:“过分崇拜了啊!你不是力求打败付渊师兄吗?现在改换师姐当目标啦?”
“……”
谢天谢地,她是个傻的。
周子息面无表情道:“没错。”
青樱:“那你不可能赢得过师姐的。”
周子息并非想赢明栗,他只是想变得更出色、更优秀、更强,能让站在山巅的师姐垂眸看他一眼。
他选择了追求修行的道路。
巫良丽选择隐藏星之力,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当发现彼此都过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好时,也就无需多问了。
*
在北斗的第三年,周子息开始研究传送法阵。
他只告诉了东野昀和青樱,没有告诉明栗,并要这两人保密,想要确认成功后再告诉明栗。
东野昀跟青樱已经习惯周子息对明栗的在意,也看穿了这家伙在明栗面前耍得各种小心机,就为了缠着明栗跟他一个人玩,不过看在多次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彼此都没拆穿。
恰巧这年发生了一件事。
周子息去东边支援东野昀时,在与生死境的强者战斗中死而复生,这幕被赶来的陈昼撞见。
师兄陈昼发现了周子息地鬼的身份。
那瞬间周子息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最后都定格在那天晚上,山夫和白猫站在溪河边望着他,对他说走吧。
可陈昼看着他,直视师弟充满懊恼又难堪的眼神,看他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站起身望向自己,极其艰难地,轻轻叫了声师兄。
陈昼没有告诉任何人周子息是地鬼。
就连回北斗后无数次想跟师尊开口,最后都忍住了,他总是习惯性地爱跟东野狩唠叨。
周子息告诉陈昼,说自己是一个孤儿,一直在人间流浪。
他并未说出来到北斗之前遭遇的一切。
周子息觉得告诉别人自己从前有多惨这种事并没有意义。
那些记忆在他心脏划下深刻的痕迹,无论这具身躯重塑多少次也无法被抹去的痕迹,周子息不会忘记,却也不愿意告知他人。
陈昼也没有多疑,恰巧他知道一个人在世间流浪居无定所的日子是何感受,他能从周子息身上感觉到,他们有过相似的经历。
陈昼没见过地鬼,有关地鬼的一切都是听说,而师尊和朝圣者师妹提起地鬼时并非厌恶的态度,潜移默化下,他对地鬼也并没有太多恶意与恐惧。
“就算能复活,也不要用送命的方式战斗,碎成那样你不疼啊?”坐在自家庭院树下的陈昼扭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周子息,“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叫你师兄师姐,你那么多师兄师姐排队等着你喊救命。”
“再说你师姐这么厉害,平时也没她机会动手,好不容易有出手的机会她肯定还高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死了。”
周子息低垂着头,夜里凉风掠过他眼角,带来一阵冰凉,也染了眼尾一片红。
陈昼:“听见没!”
周子息低低嗯了声,从喉咙里溢出的声音混进夜风里:“师兄。”
“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师姐。”
周子息只求过陈昼这一件事。
陈昼说:“因为她是朝圣者?”
周子息轻轻摇头,他在这瞬间意识到,自己这几年追逐着明栗的背影,拼命地修行,每次前进一步有所突破后换来明栗回头的一眼,都感到无比欢喜,又如此沉迷。
这并非是想要获得师姐在修行上的认可,也不是要超越她。
他只是……喜欢明栗而已。
我喜欢师姐这句话卡在周子息喉咙,将说未说,余光却瞧见明栗漫步走到陈昼院门前,象征性地敲了敲院门,对树下的两人说:“吃饭,我饿了。”
本来平时是陈昼踩点去叫她的,今天却迟了许久,明栗只好主动过来看看。
明栗站在门口歪头看了眼坐在陈昼后边的周子息,师弟的眼中似有光芒盈盈闪烁着,朝她看来时带着笑意,映照着清冷月光,虽然安静无声,却莫名让她觉得有些悲伤。
陈昼起身朝明栗走去,明栗小声问他:“你凶子息了?”
“我凶他干什么。”陈昼扭头对周子息凶道,“还坐着干嘛,起来去吃饭!”
明栗:“……”
你就是凶他了好吧!
*
这年冬天,北斗下了大雪,一夜之间万物皆白。
明栗趴在窗边看庭院里的落雪纷飞,周子息站在窗外走廊,弯腰将受不了霜冻的盆栽搬进屋去。
“天璇院的柿子可以吃了。”明栗说。
周子息说:“我去摘。”
明栗单手撑着脑袋,目光随着周子息移动,带着点笑意。
周子息站在走廊抱着盆栽转身时对上师姐打量的目光后顿住,似有些无辜地看回去。
明栗问他:“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周子息被问得愣住。
明栗说:“前几年你都没说过,师兄他们也不知道,今日想起来就问一问。”
生辰是什么时候?周子息自己都不知道。
他摇摇头,说:“这种日子随便哪天都行。”
明栗多少知道周子息曾经过得不好,也许人间诸多苦难她的师弟都经历过。
周子息将盆栽抱进屋里,就放在明栗待着的窗下。
明栗说:“是不记得还是不喜欢?”
周子息弯腰起身地动作一顿,慢吞吞道:“倒不是不喜欢。”
“那就是不记得。”明栗侧过身来看他,“既然随便哪天都可以,那就今天吧。”
周子息目光怔怔地看着她。
明栗问:“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想要什么?
周子息一时间竟说不出,袖中指尖轻颤,想要的东西没敢说出来。
“没想好。”他说。
“那就先去问别人。”明栗自然地牵过他的手往外走去,周子息不用她使力就跟着走。
周子息被手上柔软的触碰冲昏了头,没注意明栗说的先去找别人是什么意思。
直到明栗牵着他来到东野狩门前,对屋里的人彬彬有礼道:“今天是我师弟的生辰,爹,院长,你们打算送他什么生辰礼物?”
正跟天玑院长对弈的东野狩:“……”
僵住的周子息:“……”
猝不及防的天玑院长:“……”
东野狩跟天玑院长各自给了礼物打发完他俩,明栗又带着周子息找到在摇光院处理事务的陈昼。
陈昼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等明栗过来后听她说:“师兄,今天是我师弟的生辰,你打算送他什么生辰礼物?”
陈昼:“谁的生辰?”
明栗:“我师弟。”
陈昼:“我师弟?”
明栗:“噢,也是你师弟。”
陈昼面无表情地看向站在明栗后边抬头望天的周子息:“……”
明栗拉着周子息找了许多人,开口总是彬彬有礼:
“付渊师兄——”
“衡秀师姐——”
“曲姨——”
“玉衡院长——”
“青樱——”
被明栗叫了名字的众人:“……”
北斗上至院长,下到弟子,都知道了明栗的师弟今儿过生辰。
*
周子息被明栗拉着在外转了一圈最终回到庭院,出去时还两手空空,回来时东西却多的抱都抱不住。
明栗满意地看着人们送给周子息的礼物。
周子息抹了把脸,心想师姐开心就好。
明栗给出门在外的东野昀发传音。
东野昀在外边很少收到自家妹妹的传音问候,高高兴兴地打开,发现上面写着:“今天是我师弟的生辰,你准备送什么礼物?”
她哪个师弟?
哦,子息啊。
东野昀想了想,回:“你把我屋里藏宝架倒数第二层最右边那盒送给他。”
明栗抬头对周子息说:“我哥说要把他藏宝架上倒数第二层最右边的那盒琉璃珠盏送给你,这个很贵,能卖很多钱。”
周子息笑道:“师姐。”
明栗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道:“大家生辰日都这么过的。梁师兄高兴时,还会请同门们去七星城吃宴席。”
“你既然第一次过生辰,肯定也不知道该怎么过,不如就按照大家的规矩来,等明年后年,以后的生辰日,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周子息抬头看明栗:“去年也没听师姐说过生辰。”
“我不喜欢过生辰的,但却喜欢看师兄他们过生辰,平时大家各有事忙,偶尔聚一聚时,多是因为有人过生辰的缘故。”
明栗坐在桌边帮他整理桌上的礼物,慢悠悠地说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追求,无论是在修行上,还是在人生自我中。有时候分离是必须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有诸多变幻,会有诸多境遇。”
“大家都要忙着过自己的人生,无论是惊险的还是平静的,总是会因为某人的生辰又回到原地相聚一场。”
比如去帝都历练当了半年之久琉璃子的梁俊侠。
去南边挑战各路刀客的黑狐面。
常常被东野昀叫去救场顺便自己历练一番的青樱。
成百上千入世闯荡的北斗弟子,每个人都在过自己的人生,走自己的修行路。
某一天,已经散落五湖四海,各在天南地北的人们,都会因为同一个原因赶回来。
明栗喜欢看他们归来。
周子息问:“那师姐你呢?你不想去外边走走吗?”
“我喜欢在北斗待着。”明栗扭头看他一眼,“人生不会总是惊险刺激的,平静的日常也很难得,何况总有人要守着北斗。”
对明栗来说,破境后就一直在跟神谕战斗,平静的日常确实难得。
周子息瞬间领悟她话里的意思。
“都拿回去吧,有很多好东西,等会晚上青樱他们肯定会找过来带你去放烟火玩,他们也等着有人过生辰好光明正大地玩。”
明栗说着,又问周子息:“你想好要我送你什么了么?”
周子息摇摇头,笑道:“我再想想。”
*
这一想就想到了晚上。
入夜后,青樱等人来抓周子息去山上放烟火。
周子息第一次过生辰,身边有许多人。
陈昼跟付渊在人群后边捣鼓石板烤肉,青樱跟其他师姐妹将烟火棒插在地上,排了很长一列后各自从两端点火,边点边跑。
明栗吃饱喝足不想动,懒洋洋地缩在躺椅上看他们玩。
周子息站在前边不远处,扬首看天上璀璨烟火。
很漂亮。
烟火声巨大,周子息的心却很平静,每一颗消逝的烟火都让他想起曾经的一幕幕:
在塔楼被老嬷嬷砸得血肉模糊。
美妇人说我们只是陌生人的关系。
星月夜下和影子对话的自己。
山夫一家。
陪着他在夜里行走的溪河水。
教他写字的武院老师。
让他生不如死的武监盟监察使。
冰漠的大火,掐着他脖子,试图寻找出影子秘密的白衣书圣。
地鬼们憎恨的眼神,宣泄地捶打,死亡的瞬间。
在三岔路口分道扬镳的人们。
独自流浪的日夜。
世界如此残酷,却又如此美好。
周子息转身朝后边的明栗张开手喊道:“师姐。”
明栗轻轻抬眼。
周子息朝她笑着说:“我有一个生辰愿望,师姐,可以抱一下你吗?”
不知为何,他知道明栗不会拒绝。
明栗从躺椅上站起身,漫步朝他走去,当走到周子息身前时,被他用力抱住。
周子息埋首在明栗肩侧。
一朵朵绚烂烟火在两人身后绽开。
当明栗回抱他时,周子息原谅了曾经的一切。
他原谅了伤害,放弃了仇恨。
不再去记住曾经是如何被人虐杀。
他掐灭了心中对人类残存的最后一点憎恨。
不被当做人也没关系,他可以不是人,也不是地鬼,从今以后,他只是北斗的弟子,是这些人的师弟。
*
怨塔祭坛周边的黑雾弥漫不散,堆积的尸骨又多了许多。
蒙着黑雾的血肉残渣中,周子息缓缓坐起身,在又一次复活时,也从回忆中醒来,下意识地抓住飞来的断箭。
他低垂着头,试图看清手中的断箭,却是一片黑暗。
这次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子息握着断箭,神色平静,戾气却化作黑雾猛涨。
眼睛可以被夺去。
可在北斗的那些人不可以。
他要让书圣,把他失去的全部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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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第 127 章
入夜后来怨塔吞噬地鬼的野兽们都已经死去, 周子息坐在尸骨堆的最高处,抓着断箭让它的杀意停息后才站起身来。
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与周边黑暗融合。
有脚步声从前边传来, 是来人故意给他听的, 不然他来的时候根本不会触发任何声响。
幽游族的年轻族长,长鱼叶。
长鱼叶站在祭台下打量着又一次活过来的地鬼, 若有所思道:“无论是把你的骨肉碾碎,还是让你的身躯腐烂,你都能活过来, 这跟别的地鬼不同, 是你的生脉不一样,还是你这个人不一样。”
周子息没答话。
长鱼叶又道:“不知道明栗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无论死多少次都能活过来。”
“你以为人人都可以成为她?”周子息嘲讽道。
长鱼叶却笑道:“可你不觉得这对那些生命只有一次的人来说很不公平吗?”
周子息转动脖子, 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把我关在这,让我死无数次难道很公平吗?”
“严格来说, 你一次也没死过。”长鱼叶语气悠悠, 漫步朝石阶上走去, “只有彻底消失了, 才是真正的死亡。”
周子息松开手中断箭,断箭悬浮在他身边,慢悠悠地旋转着,缓缓将箭头对准了祭台下的长鱼叶。
长鱼叶说:“书圣想要公平,所以要让生脉消失,你猜我想要什么?”
周子息冷笑道:“你以为他想要的是公平吗?”
“说实话, 我不在意他想要的是公平,还是说得不到就毁掉,至少他把你带到我这, 让我能结束幽游族的使命,再创造新的世界。”长鱼叶朝周子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还得跟你说声谢谢。”
周子息站起身来:“你说得太早了。”
长鱼叶笑道:“如今你就靠碎星简隔绝星之力,让我们无法看到你的生脉,这样就杀不了你是吗?”
周子息说:“你有绕过生脉杀我的办法吗?”
“有啊。”长鱼叶那张干净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看来你还没有得到消息,你那几个去东阳寻找神武醒髓的伙伴,可是空手而归了。”
“生脉能修复一切,但它没法修复一些神武和八脉满境之上的力量造成的伤害,哪怕只是造成伤害后留下的痕迹而已。”
“可是……你现在已经瞎了不是吗?”长鱼叶说着,抬手一点,行气字诀瞬杀周子息,“继续复活吧,直到你听不见、动不了、无法感知星之力,失去生脉的瞬间,就可以解脱了。”
*
冬日的雪已经停了。
明栗最近都在北斗的占星台待着,因为要制作新的神武。
占星台在摇光院的最高处,圆形的平台上堆满了许多东西,各种奇奇怪怪的神武都被明栗拿到这来。
她要自己锻造新的神武,需要根据对手来做出不同的调整,石蜚就悬浮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忙碌。
程敬白等地鬼与宋天一到北斗时,是陈昼去接的人。
大家默契地没有提东野狩的事,彼此简单的问候后,便直入主题。
宋天一被青樱带去见明栗,在占星台门前,陈昼依着门框,双手抱胸,余光扫了眼刚要进去的程敬白:“我最近才想起来,以前在北斗见过你。”
程敬白脚步一顿。
周香回头看去,目光犹豫,程敬白朝她笑了下,示意她先进去。
门前就只剩下陈昼与程敬白两人。
“我以为你不记得了。”程敬白扭头看向陈昼。
陈昼淡声道:“当时没有想起来,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回想从前的事,算是一个意外发现。”
程敬白目光向下看,低垂着眉眼,懒散的模样收敛,低声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来北斗找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五年前在北斗山门招生场,陈昼发传音叫周子息来帮忙,周子息给明栗煮完荷包蛋后赶去山门,见到了混在人群中的程敬白。
程敬白是来找周子息的回冰漠的。
他们一直都知道周子息在北斗,但因为周子息说自己在这生活得挺好,所以没有来打扰。
这次来也是迫得不已,程敬白等人生活的墨城有武监盟的人混进来,阴差阳错地得知了周子息没死的事。
这事被汇报给书圣。
一个化作黑色肉泥,被毁去生脉的地鬼,竟然又活过来了。
他的生脉该是与众不同的,又或者说,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力量,就像当初他那奇怪的影子一样。
于是那名武监盟监察使得到书圣的授意,抓了周香等人威胁程敬白,去把周子息带回来。
程敬白敌不过生死境的监察使,也敌不过越来越多朝冰漠赶来的监察使,以及开始关注冰漠动向的几位朝圣者们。
陈昼看了眼程敬白,转身道:“进去说吧。”
*
明栗听说来人了,便暂时停下手头的事,桌上布满了纸张,每一张都被涂满了各种咒纹。
“随便坐。”明栗说着,动手整理桌上的东西。
宋天一拘谨地坐在桌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规矩两个字。
明栗看他一眼,宋天一感觉很不自在,又必须硬着头皮去应付,满眼纠结,在心中鼓励自己许久才开口道:“那个……”
“哪个?”明栗说。
宋天一卡壳,当场自闭。
青樱纳闷地看着这位东阳的年轻宗主,怎么一点宗主风范都没有。
宋天一试图寻求身边几位地鬼的帮助,林枭干脆地别过脸,意思很明显,你自救吧。
李不说更不指望了。
周香脑子不行。
程敬白……宋天一看着走上来的程敬白,无疑是英雄登场的画面,尤其是他站出来对明栗说:“我来说吧。”
英雄。
宋天一以崇拜的目光看着程敬白,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程敬白告诉了明栗东阳的神武醒髓被地鬼秋朗抢走的消息,还有宋天九告诉过宋天一的话。
明栗身边有星线缠绕,她听的时候还在处理星线上的咒纹字符,见程敬白说完了才道:“破境后我才想起来,当年在北境鬼原我确实感觉到你哥哥宋天九的星之力,他赶过来的时间不巧,正是朝圣之火焚烧的时候,所以他也死在了鬼原。”
青樱问:“师姐,什么是朝圣之火?”
明栗说:“我也只在北境鬼原见过,勉强能解释成可以吞噬星之力存在的火焰,无法感知星之力,也就无法使用星脉力量,与普通人无异,所以在朝圣之火内,让八脉满境的人死亡很简单。”
“所以宋宗主是要去找回醒髓?”陈昼问。
宋天一被这句宋宗主听得一抖,不自觉地挺直腰背,在心中默念你是宗主,你得担起责任。
“嗯。”宋天一焉巴着脸道,“不管怎么说,幽游族把我家的超品神武抢走这事做得太过分了,所以我得把醒髓找回来。”
明栗偏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是幽游族?”
宋天一说:“我与醒髓之间有星之力联系,能感觉得到它的方向,越靠近北边,星之力的波动就越强。”
明栗盯着宋天一看了会,或许这人比他哥哥要靠谱些。
宋天一却被明栗看得头皮发麻,内心在想难道她讨厌我哥所以也连带着讨厌我了吗?
“过几天我也会去北境鬼原找幽游族。”明栗说,“到时候一起去吧。”
不敢拒绝的宋天一点点头道:“好、好。”
“我还有一件事。”程敬白举手道,“是跟子息有关的。”
明栗平静道:“正巧我最近连神机入梦也找不到他,刚想问你有没有消息,说吧。”
程敬白从周子息遇见周香的事开始说起,听说周子息曾被关在武监盟的地牢里被虐杀无数次,北斗三人同时朝程敬白看去。
从武监盟地牢出来,到送周香回冰漠,又在冰漠遇见书圣失去自由,周子息独自面对众多地鬼,却反被误会和仇视,最终死在地鬼手里。
程敬白低声说:“大家都以为他死在雪山,可书圣离开后,子息又出现了。”
“他和巫良丽最终还是选择去找秋朗。”
“他们找到了秋朗,可秋朗不愿回冰漠,他憎恨人类,想要杀了除地鬼外的所有人。”
“巫良丽因为冰漠太冷,也不愿再回来。”
“这是子息给我的最后一封传音,他说自己在北斗过得很好。”
程敬白在北斗见到周子息,看见他跟陈昼说笑的时候才知道,周子息没有骗他,他在北斗确实过得很好。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武监盟的人潜伏在冰漠,得知了子息没死的消息,于是抓了周香他们,让我去将子息带回冰漠。”
程敬白说到这里时低垂着头,不敢看明栗。
周香犹豫了下,小声说:“其实他当时也被监察使的心之脉影响了,所以才会去北斗叫子息回来。”
程敬白却摇摇头。
监察使使用心之脉的力量是不让程敬白自杀,没了自杀的退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挚友伙伴们被抓,心生痛苦,从而按照监察使的要求去做。
程敬白受不了周香等人被折磨,他宁愿被折磨的是自己,可这却是一个微妙的选择题。
他选了周香、林枭、李不说,没有选周子息。
是程敬白让书圣等人知道了周子息在北斗,是摇光院的弟子,是明栗的师弟。
因为是明栗的师弟,所以书圣等人才不敢直接动手,就为了不惊动明栗,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周子息见到程敬白时就知道冰漠出事了,程敬白对他没有隐瞒,坦白了一切,可就是这样,周子息才不能见死不救。
他不会告诉明栗等人,不会愿意主动暴露自己地鬼的身份,于是在东野昀找上门来要自己帮忙掩护时,也找到了借口离开北斗,去往冰漠。
那时回去冰漠的少年们,还不知道几方朝圣者都在行动了。
“他们的目标明确,只想抓子息,当时其他人都是重伤状态,没法帮忙,子息也为了不让我们受到威胁,把追逐他的人都引走了。”
程敬白说到最后神色越发复杂,他不知道周子息到底怎么了,也不敢去问北斗的人暴露周子息的身份。
直到某天周子息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刻程敬白心生狂喜,想要将一切弥补,却发现这道影子已经面目全非了。
周子息只能靠自己。
就像程敬白选择了周香,巫良丽也选择了秋朗。
大家似乎没有放弃他,却也没有选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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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 128 章
明栗猜到周子息从前过得不好, 但现在听来,他的遭遇比自己想象得更令人难过。
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次会对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
总是会想着如果能重来的话我会如何。
程敬白如果知道周子息回冰漠后会经历什么, 也许他就不会去北斗了, 可就算他不去北斗,知道周子息没死的书圣也会想尽办法把他找出来。
可若是程敬白等人为此而死, 周子息反而无法释怀。
他们的对手太强大,也就显得地鬼们是如此弱小无力,只能一次次被威胁、陷入两难。
程敬白说完后来到占星台外的小道旁挨着花树坐下, 抬手捏了捏眉心, 静默不语。
周香蹲在旁边眨巴着眼看他。
程敬白说:“有时候觉得我真讨厌。”
周香摇头,她说:“如果要怪的话,就怪我把子息带去了冰漠。”
此刻的周香不是胆小懦弱的一面, 也不是嗜杀冷酷的一面,而是无比平静又认真, 完全不受心之脉负面影响的她。
“如果不是我让子息送我回冰漠, 他就不会遇到书圣, 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 也许他还能早些来到北斗。”
周香看着程敬白认真道:“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被讨厌的人也应该是我。”
程敬白听后哭笑不得,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跟我争这种事干什么。”
周香却摇头说:“我真是这么想的。”
程敬白:“想得很好,下次不许想了。”
林枭与李不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俩,陈昼走过来与两人打了个招呼,眼神示意程敬白那边如何。
“没事。”林枭说, “他这几年在子息出现的时候总是说这事,把子息也说烦了,最后也只有他自己还无法释怀。”
程敬白刚见到面目全非的周子息时, 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原本心中隐约崇拜周子息的人,险些被愧疚淹没溺死。
少年跪地哭声悲恸,周子息说了几次无所谓,每次出现还是会被程敬白泪眼汪汪地望着,无数次懊恼地道歉。
周子息最后蹙着眉道:“你是不是有病听不懂人话?最后说一次,我回冰漠是不想被北斗发现地鬼的身份,跟你没关系,你再哭哭啼啼冲我嚎,我见你一次杀一次。”
被骂的程敬白:“……”
没人性的周子息偶尔说话做事都很考验正常人的耐心和承受能力,连周香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反驳几句。
程敬白却没有一句怨言,周子息说什么就做什么,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要在朝圣者眼皮子底下待很长一段时间,却都无所谓。
也许是当年在冰漠初见时,周子息站在他身前拦住书圣的生灭瞬间,程敬白就向往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周子息这样的人。
*
占星台上就剩下明栗跟宋天一。
程敬白等人离开时,宋天一也是要跟着走的,却被明栗叫住留下。
那瞬间宋天一总有种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
他挺直腰背,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应付明栗,以为明栗是要跟他算算自家兄长去北境鬼原杀她的事。
明栗抬手招来无数星线布阵,没有看宋天一,却道:“据我所知,醒髓跟石蜚一样,作为超品神武都有源源不绝的星之力,可以供应整个宗门上下几千年,生生不息。”
“北斗的石蜚能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家醒髓主要是能提前唤醒星脉,缩短觉醒修行的时间,星脉受伤或是被废除也可以重新生长。”宋天一挠挠头说:“但我试过,没法用它觉醒生脉。”
明栗:“也许是你的方法不对,否则幽游族也不会要地鬼来抢醒髓。”
宋天一点头,他也想过是这么回事。
“觉醒星脉也不是醒髓能掌控的,它只是缩短了时间,让你比别人先觉醒,比别人更早学习灵技,能觉醒什么星脉是不可控 。”
宋天一想了想又道:“我哥肯定比我更早对醒髓进行实验,看能否觉醒生脉,但记忆里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事,各家的超品神武特殊力量都是保密的,但我怀疑……当年书圣的二次觉醒,是靠醒髓帮忙。”
明栗听到这才扭头看他。
一旦被人注视着,宋天一就觉得浑身发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明栗问:“宋天九把醒髓借给过书圣?”
宋天一点头,神色犹豫道:“我是听我娘说的,在他们两人都还没破镜的时候,曾一起历练修行过,也是借给书圣醒髓之后没多久,书圣便二次觉醒,成为朝圣者。”
“可他们破境后,关系反而淡了。”
“我娘说,书圣就像是我哥哥的老师一样,他懂得很多,无论是见识还是对修行的理解,都让我哥佩服不已。”
明栗倒是没想到宋天九跟书圣之间还有这么层关系,当初可是完全看不出来。
“也就是说,你哥哥见过书圣的真面目。”明栗抓着一根星线若有所思道,“既然曾经无比要好,后来又为什么形同陌路?”
“可能与神谕有关。”宋天一努力回忆往昔寻找蛛丝马迹,“我哥从未跟我说过与书圣的事,都是我娘告诉我的,之前帝都太子选妃,她还要我们别去帝都蹚浑水,说书圣和文修帝一样心思难测,能避就避。”
“醒髓能让人二次觉醒,这个办法很可能是幽游族告诉的书圣。”明栗将手中星线掐断再生,淡声道,“这就说得通书圣为什么会跟幽游族合作了。”
宋天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当自己对这个话题有很多看法时,而且周围人也不多,一对一的情况下,宋天一反而很能说:“醒髓与星脉之间肯定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被废掉的星脉,在醒髓的治愈下也可以重新恢复感应,或许关于醒髓的力量,还有很多是我们不知道,而幽游族却知道的。”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再重新思考幽游族的存在。
北边最深处,一直都是通古大陆人们无法到达的地方,无数修者有去无回。
可同样的,北边的三十三族也无法去到内城,总有人在北境鬼原的边界线严防死守,尤其是北斗七宗,拦了他们上千年。
“幽游族就像是一帮人悄悄躲在看不见的地方搞事情,对内城的人似乎有天生的敌意,如果说以前我认为幽游族是想要抢夺外族人的地盘生存,自从记起我哥说的那些话后,便觉得幽游族越发奇怪。”
宋天一难得主动看向明栗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神谕的力量能延续至今依旧强大无比,是不是有人,或者说一群人,在帮忙延续这份力量。”
明栗也看着他,直视他的眼眸,在宋天一耷拉脑袋时说 :“神谕并非一直强大无比,跟以前相比,它的力量正越来越弱,否则也不会让你能记起来生脉相关。”
宋天一听得怔住:“那、那是我想错了?”
“不,没有错,很有可能。”明栗转回头看向她的星线,“幽游族的人,是天生八脉满境的朝圣者,他们确实有能力做到延续神谕。”
宋天一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神谕与生脉的战斗持续太久,在这漫长的时间中,许多东西都变了,生脉的存在被逐渐抹去,人们早已看不见生脉,无法感应,但如今又出现了变化。”
明栗说:“哪怕只是一小撮,但跟从前相比,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生脉和神谕的存在。”
“不管是朝圣者、幽游族,还是地鬼,在通古大陆,都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数量最多,占比最大,组成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们,才是能决定未来的存在。”
宋天一渐渐地放松下来,他发现跟明栗谈话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艰难,因为在生脉这事上,他们的相同观点还挺多。
“如果幽游族抢走醒髓是为了让人能二次觉醒生脉,那是不是有些奇怪,他们不是想要消灭生脉吗?”宋天一问道。
“幽游族不仅想要醒髓,还想要石蜚。”明栗说,“石蜚拥有超强的治愈能力,与醒髓一样针对的是星脉,若是幽游族拿醒髓试图觉醒生脉,那石蜚……”
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微眯着眼似陷入沉思。
宋天一还在等着明栗解释,却见她招手飞来一根星线。
“掐断。”明栗说。
“啊?”宋天一抓住星线,醒悟过来后哦了声,轻松掐断。
星线断裂的瞬间,原本悬浮在明栗身边的其它星线忽然化作长剑出鞘将她万箭穿心,宋天一看着倒下的明栗瞬间站起身,双目不可置信。
面对这奇怪又诡异的走向,宋天一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倒下的明栗却若无其事的睁开眼,要不是她浑身是血,宋天一还以为刚才只是幻觉。
“你……”
明栗从地上站起身,迎着宋天一险些崩溃的表情说:“噢,我试了一下石蜚的能力,可以缩短生脉复活的时间,几乎是瞬间的事。”
宋天一一口气没提上来:“那你让地鬼试啊!”
“程敬白他们死亡的次数越多,被神谕发现的概率就越大,所以没必要。”明栗说,“我自己就可以。”
“地鬼”的印象根深蒂固,就算宋天一知道了生脉的存在,潜意识仍旧将地鬼和人分开,所以第一反应是叫明栗让地鬼来试。
等他反应过来后,才发现眼前的人,也已经是“地鬼”。
宋天一结巴道:“你……你这也算是……二次觉醒吧?”
“算是吧,与其听别人说生脉如何,不如自己感受。”明栗说完,又一根星线出现在宋天一面前,“你只负责掐断它就好。”
这可不是单纯的掐断星线就行吧!
每掐断一次你就要被杀死一次,换而言之,就是我杀的你,我哥没做到的事我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还得做好几次。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宋天一疯狂摇头。
明栗说:“我死不了。”
宋天一还是摇头。
明栗看着他,笑道:“好吧,你掐断星线,我死不了,但是你不按照我说得做,你会不会死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开玩笑的吧?”宋天一想哭。
明栗活动着脖颈,朝他微笑:“不是。”
宋天一闭着眼,伸手将星线掐断,又听见星线贯穿血肉的声音。
明栗之前就想以死亡来试探生脉,却知道身边的人都下不去手,原本是要跟相安歌商量的,但相安歌最近忙着给东野裕造舌,她也要制造新神武,这事便搁置了。
如今宋天一来得正好。
宋天一全程闭着眼,听明栗的指令掐断星线。
在数次的死亡中明栗得出结论:“生脉的复活是需要一点时间的,石蜚却可以抵消生脉复活的延迟,因为它超强的治愈能力,和生脉的复活能力结合,遇到致命攻击触发生脉的同时,石蜚加速了复活速度,那瞬间会显得你根本没死过一样。”
宋天一睁开只眼:“简单来说,生脉与石蜚结合,复活没有延迟,死亡也不会让你变得迟钝,也就是看起来……你是杀不死的。”
站在桌子的明栗垂眸看坐着的宋天一挑眉:“你不笨嘛。”
宋天一另只手捂着眼:“不试了吧?”
明栗:“暂时不。”
宋天一:“……”
暂时啊?
他哭着滑倒在地,为什么负责掐断星线的倒霉蛋会是我啊!
明栗抓着发梢轻搓上面的血色,余光扫了眼地面,血色四溅,石台边角还有血珠不断滴落。
“你出去跟他们说吧,这里我自己收拾。”明栗说,“等我将神武造好后再去找你。”
宋天一连滚带爬离开占星台。
等在外边的青樱跟陈昼见宋天一刚出来就滚倒在地,眼神充满不解,宋天一刚巧滚到程敬白脚边,程敬白挠挠头,足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喂。”
宋天一倒在地上,生无可恋:“腿软了,起不来,不用管我。”
*
明栗没让人进占星台,她坐在桌边,看桌上白纸都被血色侵染,神色平静地张开五指,透过五指缝隙看向天上星辰。
她又一次使用神机入梦,却还是没法与周子息取得联系。
幽游族的目的,似乎不是想消灭生脉。
这可跟书圣想要的不一样。
明栗五指收拢又张开,掌心有两颗听音石。
一颗是东野狩留下的。
另一颗是常曦公主给的。
常曦公主去见文修帝那天,已经受了明栗留在梅花瓶中的心之脉灵技·巧煽的影响,放大了心中的欲望,无法停下探究的脚步,她用听音石记下了与文修帝谈话的内容,被书圣带走前将听音石留下了。
明栗又听了一遍文修帝与常曦公主的对话。
他最后也用了类似巧煽的灵技,引导常曦公主向书圣报仇。
文修帝最后针对的,到底是常曦公主,还是书圣。
明栗陷入沉思。
天上星辰的光芒汇聚在此处,从遥远的天极跌落在明栗身边,淡紫色的萤光悬浮游动。
明栗侧目朝这些萤光看去。
正如瞎眼老头所说,她能听见另一种声音。
并非是神谕,而是名为通古,这片大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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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 129 章
明栗在占星台待了好几天没出来, 宋天一每天胆战心惊,就怕她把自己叫进去掐断星线。
程敬白等冰漠地鬼和北斗部分弟子先一步去往北境鬼原探路。
冬日渐渐过去,天气依旧阴沉, 白天夜晚总是雾蒙蒙, 却不再落雪。
不知从哪天开始,冬雪就已经结束了。
青樱刚进庭院, 就看见相安歌捏的替身灵在院子里端着各种器具跑来跑去,小小的枯枝手脚跑起来看着十分脆弱,她每次都怕替身灵们会摔倒。
可替身灵比她想象的要灵活许多。
相安歌手持锋利小刀, 正在面对自己坐姿端正的东野昀脸上比划, 随着他的刀刃轻轻落在东野昀的脸上,在相安歌的眼中,不见血花, 却已经切开了皮肤下的血肉露出骨骼。
只有相安歌能看见,只有东野昀能感受到, 冰冷的刀刃正贴着他的骨骼游走。
相安歌手上的动作很快, 更换的用具也多, 替身灵们排着队训练有素地递给他需要的东西。
青樱站在庭院中安静看着, 能感觉到有星之力波动散开,也能瞧见相安歌手上时隐时现的绿色光芒,那是他的阴阳双脉治愈术在起作用。
东野昀闭着眼,在治愈术中他的意识变得模糊,无法感知四周。
青樱在边上安安静静,目光跟随替身灵们移动, 忽然听相安歌懒声问:“什么事。”
“师姐让你去一趟占星台。”青樱小声说,怕打扰他。
相安歌说知道了。
青樱便要走,却被相安歌叫住:“我有没有说过你还不能过度使用星之力。”
转过身去的青樱心道糟糕, 像是被猫踩着尾巴的老鼠,无可奈何,乖乖回头:“说过。”
相安歌专注手上的动作,没有看青樱,话也说得漫不经心:“那你每天使用星之力过耗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是什么意思?”
青樱的目光从相安歌转移到东野昀,眸光略显黯淡,耷拉着脑袋说:“我想变得更强,能保护身边的人,能多帮师姐师兄,不想再次成为师姐他们的累赘。”
所以每天都在高强度的练习灵技,耗尽了所有星之力,战斗到精疲力尽,为了能掌握更高阶的灵技,为此拼命努力。
青樱说:“我不会盲目追求力量,会确保自己不会因此碎掉的。”
相安歌说:“没有人逼你必须这么做。”
“没有人逼我必须这么做,所以我之前才什么也没做到。”青樱吸了吸鼻子,垂眸轻声说,“我没有在天坑救到师兄,没有在北境鬼原与摇光院的同门们抵御外敌,没有在北斗被南雀袭击时回来,也没有来得及再看师尊一眼。”
被当做傀儡的那五年,青樱的时间过得很慢。
神庭脉的强势让她没能彻底死去,逐渐恢复的意识却清楚记得她遭遇了什么。
青樱每日坐在窗前看天明天暗,日夜轮转数千次,她听着南雀的静神钟声,看着朱雀州夜里灯火通明。
那些年南雀风光无限,四方会试她听见南雀的人们高声欢呼胜利;听见崔瑶岑与崔元西争吵;听见江盈与崔元西柔情蜜语;听见北斗据点被全数驱逐南边。
她听见崔瑶岑与崔元西的争吵中提到玉衡院长是如何死在鱼眉的神莹幻术中,因为不忍伤害被鱼眉操控的弟子而被弟子们齐力杀死。
她听见天权院长是如何死在南雀轸宿院长的神迹异能中,天权院长一人力战数名七脉满境后再对上轸宿院长,肉身被彻底击碎前,不曾让袭击者踏进过天权院半步。
她听见自己从小敬仰崇拜的师姐死在遥远的北境鬼原,听见从天坑出来的地鬼替代师兄在北斗卧底,让师兄在天坑无人问津。
她听见南雀的弟子们鄙夷嘲笑如今落魄的北斗,在南边遇见历练入世的北斗弟子会戏弄压迫。
就算所有人都能原谅南雀,与南雀和解,青樱却做不到,恨意深入骨髓,那瞬间强烈的情感,哪怕千千万万世,也绝无可能原谅。
青樱从最开始顽强寻找生的出路逐渐变得绝望,甚至感应到周子息的影子时,卑微祈求对方了结自己。
她好不容易又找回生的希望,可感到快乐的时光仍旧屈指可数。
更多的是对世界的陌生和时间流逝的遗憾。
这些话青樱连明栗和陈昼都不敢说,却因为相安歌是陪伴和引领她恢复自我的人,于是能够坦白地说出心中所想。
青樱把自己说得双眼酸涩,鼻腔一股难受的力道逼着她眼中闪烁着泪花,她刚要抬手擦眼泪,却听相安歌说:“拿着。”
朝青樱飞来的是相安歌手中的小刀。
青樱不明所以地伸手接住,相安歌站起身道:“器术灵盘正在跟他进行融合,接下来需要将他的神庭脉与灵盘重叠,得运行大量星之力沿着灵盘刻画,每一笔都不能出错,循环重复三百六十遍,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等等等等!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给我?!”青樱被相安歌惊得浑身汗毛竖立,急忙以星之力握刀沿着灵盘虚线在东野昀脸上刻画。
相安歌站起身,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你不是想做点什么?”
青樱急得满头是汗:“对不起刚才是我矫情了!你快拿回去!”
相安歌说:“与其去练你根本承受不住的灵技,不如做点很快就能见到成果的事。”
青樱:“我错啦!我不会让自己没彻底恢复之前碎掉的!”
相安歌:“我刚才说了,他没有出错的机会,能不能重新开口说话,全靠你能不能撑过这三百六十遍刻画。”
青樱本想转头去看相安歌的,听这话硬生生忍住,凝神静心专注在东野昀与灵盘重叠的刻画。
相安歌漫步朝外走去,背对着青樱说:“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没用,也没必要那么想。”
青樱记下了这句话,却没有精力去深思回味,只专注眼前。
替身灵们守在庭院中,当青樱手中刀刃承受不住星之力出现裂痕时,排队的替身灵会递给她新的刀刃,如此反复,从天明到天黑,时间过得很快。
庭院中的石灯接连亮起,青樱过于专注,不敢有丝毫差错,甚至没能注意时间变化,等到灵盘的最后一缕虚线被刻画消失,三百六十遍完成,灵盘与东野昀彻底融合。
替身灵们抬起枯枝爪子给她鼓掌,无声的庆祝。
青樱盯着东野昀,确认灵盘不再生长出新的虚线后才敢松了口气,缓缓放下早已酸软的手臂,最后干脆整个人往后一倒躺在走廊地板轻吁口气。
她竟然做到了。
这种阴阳双脉治愈术和器术的结合她还是第一次上手,后背因冷汗而整个湿透,鬓边发丝也因为汗水结成一缕缕,青樱没放松多久就坐起身,抬手在东野昀眼前晃了晃。
“醒醒。”
东野昀漂浮的意识随着灵盘重叠而逐渐回笼,对周遭的感知增强,目无焦距的眼定格在青樱身上,渐渐恢复神采。
青樱盯着他有些紧张,仍旧抬着手在东野昀眼前晃:“看得见吗?”
东野昀下意识地回:“看、得、见。”
青樱:“……”
东野昀:“……”
青樱耳边还回荡着东野昀刚开口说话的声音,虽然跟以前比起来要沙哑得多,但总比他五年没法说话要好。
成功了,她没出错,她做到了!
青樱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重新躺倒在地,她看向天上星辰,师尊你看,我让他能重新开口说话了!
东野昀比青樱还要惊讶,伸手摸了摸喉咙,又感受因器术而存在的口舌,生涩又略带笑意地叫了声:“青、樱。”
青樱歪头看去,朝坐着的东野昀比了个数:“这是几?”
东野昀:“七。”
青樱又指庭院:“那是什么?”
东野昀目光随之望去:“替、身、灵。”
他说话的速度偏慢,还不能说长句,只能尽量缩短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青樱指什么东野昀答什么,每一个字发出的声响都让青樱眼中笑意又多一分,她高兴地点出传音符;“我要告诉师姐跟师兄!还有……”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青樱这才开始回想相安歌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东野昀不解地看着突然沉默的青樱,替身灵们在旁边跑来跑去,甚至还揪了庭院花丛中的花瓣来朝两人洒去,势必要将庆祝的氛围做足。
青樱再次坐起身,眼巴巴地跟东野昀说:“我觉得相安歌他在为难我,我就是矫情一下,他就让我收尾,要是我没将灵盘刻画好,你可就没机会再说话了。”
东野昀仍旧不解地看着她:“他、不是相信、你能做到,才、交给你、收尾的吗?”
青樱:“他和我还没有能彼此信任到这种程度吧!”
“没关系。”东野昀说,“我、相信、你,能做到。”
青樱听得一怔。
忽然间,她意识到相安歌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师兄姐的累赘,而是他们的师妹;是东野昀在外打架输后会带去找回场子的帮手;是能巧妙化解这对兄妹之间的矛盾,让他们握手言和的人。
这是你师尊也做不到、只有你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你并非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没必要那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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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 130 章
明栗在占星台收到青樱的传音, 说东野昀与器术灵盘重叠,完成了造舌,可以重新说话了。
她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相安歌, 问:“你让青樱做的收尾刻画?”
相安歌打量着手中神武说:“错了就重来。”
所以根本不是“只有一次机会”。
明栗把这事告诉了青樱, 相安歌很快就收到了青樱发来的传音符,点开后只见上面满是问号。
相安歌淡定地收起传音符, 将手中神武递还给明栗:“几种形态?”
“四种。”明栗伸手接过,是一根似白骨颜色的细木棍,乍一看平平无奇。
明栗注入星之力唤醒它后, 白骨生花, 长出藤蔓,从中抽出绿色丝条结成弓弦。
“刀剑、弓笛。”明栗把玩着手中神武,看它从弓形态变成剩下三种, “时间有限,暂时这样凑合用, 我找你来是要试试它的极限, 一次能使用多少灵技。”
相安歌看了眼缩在旁边不说话的宋天一:“那他是干什么的?”
明栗:“他另有用处。”
宋天一靠着椅背无言望着天上星辰, 像个替身灵。
他现在对明栗有了心理阴影。
宋天一坐在椅子上, 余光朝起身离开的两人看去,很快就被两位朝圣者的战斗吸引。
那两人已经有所控制,星之力威压不会冲着宋天一去,可宋天一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压迫感。
他不由坐直起身打起精神。
体术脉运行到极致的两人身影交错的瞬间,快到让宋天一也要将重目脉运行到极致才能勉强看清。
相安歌的阴阳双脉治愈术能化解大部分伤害,所以明栗出手没什么顾虑, 当她的力量超过相安歌治愈术的承受范围时,相安歌会果断喊停。
“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相安歌收手后回到桌边坐下,对明栗说, “可我记得你说过,幽游族的力量也许跟你差不多。”
“幽游族长,长鱼叶。”明栗收起星之力,眼看流转着萤光的神武化作平平无奇的白骨棍。
“仔细想想,这个人的目的似乎跟书圣不太一样。”明栗瞥眼看向宋天一,把后者吓了一跳。
“你有什么想法吗?”明栗问宋天一。
宋天一摇头:“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神谕想要彻底摧毁生脉,需要从源头解决,星脉由天地孕育,根本没有办法摧毁,所以才需要幽游族的人维持神谕剥夺觉醒生脉之人的力量,对生脉的压迫而创造出地鬼的存在。”相安歌说,“神谕修改了人们的记忆,对应神庭脉的力量,看不见感知不到生脉的存在,对应重目和冲鸣。”
明栗和宋天一听完后都看着他。
相安歌蹙眉,问:“干什么?”
宋天一小声道:“我哥说你是个只喜欢替身灵的怪人,但是没想到你脑子还挺好。”
相安歌眉头更紧:“没脑子的人也配研究替身灵?”
宋天一:“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明栗则单手支着下巴道:“你什么时候想过这些事的?不是世界毁灭也无所谓的吗?”
相安歌靠着椅背说:“今天,刚才。”
明栗盯着手中神武看了看,没说话。
相安歌又道:“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幽游族跟书圣为什么要抓你师弟,因为他的生脉不一样,也许他的存在,就是给了神谕彻底摧毁生脉的机会。”
宋天一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跟着点点头,却没敢说话。
明栗屈指轻敲桌面,抬眼时问两人:“星脉会有自我意识吗?”
相安歌:“没有。”
宋天一:“不可能有吧。”
如果星脉拥有自我意识,那这消息无疑是比神谕之类的更可怕。
明栗沉思着没说话。
*
屋中的药味又浓又苦,随着陈昼又盛出一碗药时,那苦味都快要覆盖整个玉衡院。
坐在床上披着狐裘大衣的梁俊侠咳嗽两声,苦着脸看陈昼递过来的药碗,扬首张开嘴道:“啊——”
陈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找死吗。”
梁俊侠乖乖接过药碗一口闷,喝完后被苦得脸都绿了,却见守着药炉的两个替身灵又开始盛第二碗了。
“什么意思?”梁俊侠瞪大眼,觉得不能理解,“它们是打算苦死我吗?”
陈昼说:“该你喝的就喝,一碗也不能少。”
梁俊侠把碗放在边上,伸手去拿蜜饯糖果含嘴里,鼓着半边腮帮子看陈昼:“真是新鲜呐,没想过我还有要被人盯着喝药的这天,说起来这可是朝圣者无方国主开给我的药——”
陈昼无情道:“不是,他只借给你替身灵煮药,药方是天权院长给的。”
梁俊侠:“……”
他将蜜饯吞下,回味着嘴里的甜味说:“打算什么时候去幽游族?”
“付渊他们和冰漠地鬼已经先去了,我在等明栗。”陈昼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闻着外边的冷香味说,“几位院长都会留在北斗,你就在玉衡等着,有空就教文素写写字。”
梁俊侠扭头朝窗外夜景看去,冷淡的花香与屋中的药味中和。
他说:“阴阳咒术和地鬼的能力结合,不容小觑,你注意些。”
陈昼刚要扭头看回去,却听青樱带着笑意的声音喊道:“师兄!师兄你看!”
青樱拉着东野昀朝这边跑,一扫之前沉闷的表情,满眼兴奋,东野昀被她拽的身形踉跄,到屋前时花了点功夫才稳住身子。
“他能重新开口说话啦!”青樱朝屋里的两人喊完,就因为屋中的苦药味拧着鼻子退出去,“这太难闻了,我们还是先去找师姐吧!”
陈昼跟梁俊侠眼睁睁看着刚来的青樱又把东野昀拉走了。
*
北境鬼原。
这边的春季比内城要来的早,一望无际的原野青葱翠绿,芦苇荡中藏着深不可测的沼泽地,青蛇悄无声息地在丛中游走追逐猎物。
站在山坡上的程敬白以重目脉观测远处,身边是抱剑而立的付渊。
付渊朝夜色尽头望去,淡声说:“再往前走,过三乌河后就是幽游洲地界。”
程敬白问:“幽游族也跟内城的州域一样?”
“嗯。”付渊说,“过三乌河后,很可能遇上盘查的幽游族战士,从河尾走,尽量不使用星之力,可以降低被发现的概率。”
程敬白惊讶道:“这是概率问题吗?”
付渊说:“可以是。”
程敬白又问:“我们现在不是伪装的跟北境鬼原有生意来往的南边商队吗?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去?”
付渊:“幽游族既然要利用子息办事,书圣也被我师妹逼得退至幽游洲,对他们来说现在是特殊时期,以防万一,不要在进去之前就被发现了。”
程敬白觉得有点道理,于是两人回到队伍,跟其他人确认前路没有阻碍后继续前行。
两边的芦苇约有半人高,也有个别长得比人还高,随着夜风的方向又有晃动,青草叶摩擦发出飒飒声。
天上无星,月光盛大,程敬白以阴之脉缩影在前边开路,因为地鬼生脉不死的能力,探路这种危险的事都被程敬白揽下了。
带着点红光的影子在地面快速游走,贴在青草叶上的蚂蚱静静地看着红影掠过,随着月光指引的方向,程敬白听见流水声,冲出芦苇荡的那刻,月光照耀的河岸边,却有一道红影,一道圆影。
两道影子彼此相望。
程敬白无语,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随着沙沙声渐近,两方影子的同伴都朝岸边赶来,圆影和红影都解除阴之脉缩影,现出真身。
程敬白与邱鸿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果然是你。”
后一步出来的付渊跟黑狐面望着对面的南边地鬼陷入沉思,彼此默契地看向林枭,林枭压低声音解释道:“南边地鬼,邱鸿,跟着岁秋叁做事,暂时没有冲突。”
付渊跟黑狐面了然,南边地鬼,倒是听说过的,也就把敌意收敛。
邱鸿侧首跟身后的雪音几人解释后,这边也撤了杀意。
程敬白问:“你们来这干什么?”
邱鸿:“你先说。”
于是程敬白抬手一指:“过河。”
邱鸿点点头:“我们也是。”
“行吧,那就各过各的,”程敬白回头看其他人,示意如何。
大家都没有意见,显然南边地鬼现在还不是敌人。
邱鸿等人先过的三乌河,河道宽阔,水深却刚过脚脖子,南边地鬼们过去后,站在岸边回头看还在芦苇丛的冰漠地鬼们,像是探路后无声对他们说:过来吧,没问题。
因为要避开幽游族战士,所以进入幽游洲之前,得要少用灵技和星之力,以免被发现,所以过河时没有用瞬影,而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程敬白还在水里时抬头看了看岸边等着他的邱鸿,问:“你们也伪装的南边商队?”
邱鸿在岸边蹲着,腰间依旧别着酒葫芦,他说:“南边有商会一直暗中跟北境鬼原保持着生意关系,刚巧就借他们的身份走暗道,避开鬼原上的风险来到这。”
程敬白:“也对,南边的势力你们比较熟。”
北斗这边还是因为五年前那一战才知道幽游族跟南边商会有合作。
“明栗没来?”邱鸿问。
“等她来的时候——”程敬白话刚说到一半,走在最后的黑狐面突然拔刀朝芦苇丛斩去,瞬间所有人都察觉到不对劲。
刀气碰撞到芦苇丛前的星线发出刺耳声响,自地而生的光阵将整条河道包围。
星之力威压从天而降,岸边的邱鸿脸色微变,回头的瞬间与落下的黑影对了一掌被击退至三乌河中。
岸边的地鬼全都被星之力引起的旋风扫进河水中,撑起天幕的光阵将他们困在其中,隔着一层薄薄的光源,数道黑影落地。
南雀存活的三名院长,鬼宿、张宿、星宿,两名戴着金色裂纹面具的白衣地鬼站在岸边。
“法阵满月封,是不是很眼熟?”懒洋洋的声音自南雀三院长后方传来,青衣少年踏着月光漫步走来,“你们这种潜伏方式用过第一次就该换了,不巧,如今对南边势力最熟悉的可不是你们地鬼,而是我。”
千里越过南雀三位院长,走到最前方,笑眯着眼看河水中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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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 131 章
程敬白等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千里, 惊讶过后不由朝邱鸿看去,目光微妙。
邱鸿摸了摸头,说:“这就是父子关系恶劣的下场。”
程敬白也挠挠头:“他要是抓你问岁秋叁的消息我倒是能理解, 那我们是为什么被关在满月封里?”
两人朝岸上的千里看去, 似要一个回答。
千里的目光也随之看向程敬白几人,摊手道:“不好意思啊, 我师尊死后,是我接手的南雀,鉴于你们之前做的事, 我也很难当做没看见把你们放过去。”
程敬白扫了眼千里身后站着的鬼宿三人, 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去太乙那会就听说是你在南雀善后,在江家和诸多宗门中保住了南雀, 可我没想到你会和崔瑶岑师徒情深,她死后还要替她接管南雀。”
千里也笑道:“你们各有归处, 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来加入南雀的, 可有没有想过我那时候只有南雀一个去处?”
程敬白抬眼朝他看去, 不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能考虑到你的感受可真是抱歉。”
千里却无所谓道:“没关系, 你们地鬼本就不擅长考虑他人的感受这种事。”
邱鸿往左右看了看,肃容道:“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跟幽游族合作,还是跟书圣合作?”
“就连书圣也不得不跟幽游族合作,你说呢?”千里很大方地回答了他,“听说你们要来幽游族捣乱, 幽游族的族长特意找到我,要我帮忙,刚巧我师尊陨落的事让南雀战意再涨, 便走这一趟。”
“我可以不管南雀北斗的恩怨,不管你们屠杀南雀的事,我只想要岁秋叁死。”
千里看向邱鸿,“不如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他在哪?”
邱鸿:“我不会告诉你。”
付渊听到这没忍住笑了声,他双手抱剑站在清澈河水中,看向千里的目光带着点嘲笑:“既然你说南雀现在是你接管,剩下的人们听你号令,那就别把话说得太冠冕堂皇,南雀若是一开始不闯我北斗,先屠杀我北斗七院弟子和院长,再抢石蜚,五年里做尽恶心事,要与我们不死不休,如今也不会沦落至此。”
黑狐面转身时手中长刀沾水一甩,目光看向鬼宿几人淡声道:“崔瑶岑先后害了陈昼与青樱,让他们受苦五年,生不如死。我玉衡十六名弟子,其中十四人受鱼眉神莹幻术控制杀我师尊再死去。”
“听你们说的,好像南雀死的是人,而我北斗死去的人们却一文不值,毫无意义,甚至连为他们报仇也要受到谴责。”
“这已经不是个别人的仇恨,是两个宗门对立阵营不死不休的战斗。”付渊望着千里说道,“你们要以复仇的名义来动手,那就来,我等随时奉陪。”
鬼宿听完这些话似乎无比恼怒,周身星之力飞速旋转,“你被困满月封,无法使用星之力,还有胆子说这些胡话!”
林枭漫声道:“可你们似乎也不敢动手,满月封内无法使用星之力,你们进来也是如此,若是让我们出去,可就指不定谁杀谁了。”
“你这个叛徒,更是不能原谅!”张宿目光冰冷地看向林枭,“轸宿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可你却是如何对他的?”
“按照你们新任宗主的说法,我是地鬼,做出这种事不足为奇,而轸宿院长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徒弟是地鬼,这些年我看他抓回南雀的地鬼也不少。”林枭微微笑道,“杀人而不自知的人,就必须被原谅吗?”
邱鸿说:“他们记不住的。”
千里蹙眉道:“我记不住什么,你倒是说来听听。”
程敬白说:“就算神谕和生脉的事情你记不住,那周子息在赵家被江家围剿时救下你和你娘的事情你也记不住吗?”
“如今他被困幽游族,你却要拦着去救他的路吗?”
千里神色平静道:“我只要你们把岁秋叁交给我。”
“那你只关邱鸿他们就行,为什么要关着北斗的人?”程敬白抬手指付渊跟黑狐面,“你不是说可以不管北斗南雀恩怨,那就把他们放出去。”
千里却没说话。
程敬白轻轻挑眉,“为什么做不到?因为你现在是南雀的宗主,你已经做出选择站到了北斗的对立面,作为两家死敌,该杀就杀,没必要说些漂亮话。”
“我听说你在来南雀的路上遭遇江家追杀,是明栗救了你,帮你来到南雀。”林枭也道,“崔元西将你送出南雀交给江家,险些被带走时是北斗的人拦了一手,如今你却要与明栗变成敌对的关系吗?”
鬼宿怒喝:“少在那花言巧语试图挑拨离间!”
“你说得没做,可也像这两位北斗师兄刚才说的,这已经不是个人恩怨,而是宗门之间不死不休的战争,既然我选择了南雀,就不会再去想与明栗敌对会如何。”
千里耸了耸肩,张开手臂笑道:“我和我娘来到济丹郭城的那天开始,就在想该如何找到岁秋叁,该如何变强,该如何去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
“我在仇恨中活了这么多年,没有一天放弃过,在岁秋叁死之前也不会放弃。”
千里目光从付渊和黑狐面扫过,又看向冰漠地鬼和南边地鬼们:“你们也有至亲至爱之人被杀害的经历,痛苦和仇恨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必须不死不休,你们跟南雀是这样,我和岁秋叁也是这样。”
他记不住在帝都雪夜里的对话,所以仍旧无法理解岁秋叁为什么那样做。
周香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而是看向站在岸边,戴着金色裂纹面具的白衣人,这两人给她的感觉很不对劲,就算身处满月封中被压制星之力,可心之脉带来的回应不受制满月封。
“他们……”周香抬手指向戴面具的两人,“是地鬼吗?”
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周香的问话吸引,朝戴面具的两人看去,程敬白脸色瞬变,余光瞥见瞬影的人时急声道:“别过去!”
李不说没有与他们走在一起,因为太弱的存在感总是容易被人忽略,落后一步的他也就没有被关在满月封中。
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因为不会八脉法阵,没法解开满月封,所以将目标锁定在发号施令的千里身上。
在林枭试图言语激怒千里,让他露出破绽时,李不说看准时机出手,瞬影的速度已是极限,双刀出鞘就是杀招。
这是连南雀三位七脉满境的院长都没有察觉到的瞬影速度,已经杀到千里咽喉的刀气掀起他的发丝,千里却没有回头,他说:“我可没忘记你们一共有几人。”
一颗血珠在空中炸开,细长的血丝转瞬结成蛛网卡住李不说的双刀,刀身倒映出血色时,血丝已经借着刀身蔓延到李不说身上。
赵氏家传神迹异能·天罗万象。
狰狞的血丝搅碎了李不说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拧断他的脖子,掉落的头颅在地上滚动,沾血的纸袋与头颅分开掉落。
满月封里的人们看见这幕神色各异,周香和林枭眉头紧皱。
血水缓缓流落进河水中。
李不说重塑身躯的瞬间伸手去拿掉在地上的遮脸纸袋,五指就差一点碰到纸袋时,被月色下扬起的血色镰刀贯穿钉在地面,再难往前。
千里扭动下脖子,瞥了眼要上前的两名金色裂纹面具地鬼,“没到你们出手的时候。”
程敬白脸色难看地看着被千里抓住的李不说。
别人也许不理解李不说为什么到这种地步还想要先去拿遮脸的纸袋子,就这么怕被人看见脸吗?
没错,李不说确实害怕,因为离开冰漠来到人多的地方后,李不说受到过许多善良的人的帮助,也被善意对待过。
可他们都害怕地鬼。
李不说不想被这些人害怕,他戴上纸袋,遮住了脸,希望可以不要吓倒他们。
“我杀不死地鬼,但地鬼可以。”千里望向满月封里的程敬白等人,“看起来你很在乎自己的同伴,那不如做个选择,你若是让邱鸿把岁秋叁的消息告诉我,我就放了他。”
李不说处于濒死状态,没有能力反抗,也没有能力死去,只要旁边站着的两名地鬼动手摧毁他的生脉,他将化作一滩黑色的肉泥,只剩下一颗黑色的头骨。
邱鸿一手按在腰间的酒葫芦上,忍不住皱眉道:“你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千里抬首时,目光冰冷:“杀一个杀过人的地鬼,有什么错吗?”
他一直活在仇恨之中,在南雀见到岁秋叁的时候,更是将他心中的仇恨之火点燃扩增数倍。
这怒火,岁秋叁不死则不灭。
在千里看来,地鬼都跟岁秋叁一样,人模人样,却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总有一天会变得嗜杀,变得残忍。
杀地鬼并非什么坏事。
这世上所有地鬼都该死。
他要这个世界上再无地鬼。
“你找到他又能怎么办?”邱鸿说,“你杀不死他。”
千里朝那两名白衣地鬼歪头:“所以幽游族长让我带上这两人时,我也没拒绝。”
“靠地鬼杀地鬼。”邱鸿挑眉,“千里,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你为什么能肯定自己不是地鬼,为什么不敢死一次试试?”
“一派胡言!”鬼宿冷笑道,“你让他死一次试试,可若他不是地鬼,岂不是就真的死了?”
千里也道:“我不会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现在是你们做选择,杀要他死,还是把岁秋叁的消息告诉我。”
程敬白扭头看向邱鸿,邱鸿从他的眼里看得出程敬白确实会动手,不由笑了下,举起手道:“行,你先把他放了,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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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 132 章
千里似乎是觉得邱鸿妥协得有些快,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邱鸿说:“你得先放人。”
但凡朝千里杀来的是程敬白和邱鸿中的任意一个,又或者是周香,甚至是林枭, 千里都可能有所动摇, 不会直接先杀再复活。
可偏偏是跟他没什么交集的李不说。
“你会这么在乎别人的命吗?”千里蹙眉问道,“何况他和你还不是一个阵营。”
邱鸿纳闷地看回去, 抬手指程敬白:“就算我不在乎,可你不是威胁程敬白了吗?他在乎,就会为此付出行动, 地鬼互殴的情况下, 极有可能打着打着就死了。”
生脉只有在濒死状态才会被触发,因此地鬼们也只能在濒死之人身上看见生脉的存在,哪怕是朝圣者也是如此。
所以在快要死去, 或者死亡的瞬间,对能看见生脉的人来说, 它是无比脆弱, 一碰就碎。
程敬白皮笑肉不笑道:“你怎么说得我一定会动手似的。”
邱鸿说:“只要不是被神谕剥夺人性的地鬼, 都有可能会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动手。”
千里盯着邱鸿问道:“岁秋叁在哪?”
不少目光都看向邱鸿, 等着他的回答。
邱鸿:“我说了,你先放人。”
千里收手,让李不说晕死过去。
邱鸿放下双手,神色坦然道:“在幽游洲内。”
他给出的回答出人意料。
“我可没骗你。”邱鸿手指轻轻摩挲着葫芦瓶口,这是他平时无意识地小习惯,在南雀时千里就知道的, 因此没有在意。
“这次他先我们一步去了幽游洲,事实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也可以, 或者说,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
邱鸿看着千里,似无赖又似挑衅:“你非要杀他不可,那就去问问跟你合作的幽游族有没有看见他。”
“话说回来我反而很好奇,你知道幽游族和书圣接下来要做什么吗?”程敬白冷平息情绪后看向千里,“还是说,你自己也想要杀了所有地鬼,创造没有地鬼的世界?”
“如果真的可以创造没有地鬼的世界,我不会拒绝。”千里冷静地回答,“而我知道的是,岁秋叁接下来要去的事是要创造只有地鬼的世界,那就代表着,他将杀了所有除地鬼以外的人们。”
“你错了,他想要的只有地鬼的世界,不一定就是要杀了地鬼以外的人们。”邱鸿难得认真道,“杀人,不一定就是让其□□的消亡;当所有人都变成地鬼的时候,‘人’也就死了。”
“所以他是要去揭发世界的真相。”
千里对邱鸿所描述的岁秋叁难以理解,甚至觉得很好笑,好笑之余又觉得愤怒,“一个算计妻子族人,害得她家破人亡,余生在病痛和悔恨中死去,还当着自己的儿子杀了所有族人的男人,你对他的评价可真高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岁秋叁才是你们地鬼的爹。”
这充满嘲讽的话语让雪音等人都皱起眉头,感到不悦,邱鸿脸上却不见怒意。
“如果你能记住,那最该记住的,就是你的父亲岁秋叁,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邱鸿平静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这些话,希望神谕被摧毁后,你记起来时能明白,你记忆中疼爱你的父亲,在被神谕发现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你仇恨的岁秋叁,只是一具被千百年来死去的地鬼们怨念吞噬,驱使着对神谕反抗的躯壳而已。”
“他不是你的父亲,却如你所说,像极了地鬼们的父亲。”
岁秋叁庇护地鬼们,让他们得以在这个世界生存,那些无法记住世界真相的地鬼,不愿与他对抗神谕的地鬼,都可以在他的庇佑中隐瞒身份,过着平凡安稳的生活。
可无论邱鸿说多少遍,在神谕被摧毁前,千里也是记不住的。
*
幽游洲内城。
位于半山腰的阁楼顶上,能看见下方城中点亮的万家灯火。
常曦公主神色静默地坐在窗边,她的星脉被封印,无法使用力量离开,每日能活动的范围只有阁楼里。
坐在她对面的方回感受到熟悉的星之力波动朝外看去,目录担忧。
“是千里吗?”常曦看向窗外问,“我听你们之前的对话提过,他也要来这找他的父亲。”
方回说:“只要遇上跟他父亲有关的事,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心怀仇恨的人,确实很难做到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常曦收回视线看向方回说,“我现在也是这样。”
方回低垂着头,眼眸中的光芒收敛,变得黯淡:“对不起。”
常曦笑了下,摇着头说:“前几年我总是在想你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失去你我该怎么办。”
“活在惶恐之中的日子其实不怎么好受。”
方回无法回应这些对话。
常曦又道:“现在我才明白,做错事的人不是我,需要得到原谅的人也不是我,虽然我还是失去了你,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过。”
方回在意识到是自己发现了皇后地鬼的身份,让她死在去找常曦的路上时,就知道自己与常曦之间有着一道再也跨不过去的裂痕。
随着后来发生越来越多的事,让他再难面对常曦。
“很多事情,我也是来到幽游族后才记起来的。”方回低声说,“常曦,如果我能早些记起来,就不会选择那样的方式离开帝都,我会带着你一起走。”
“无论你去哪,义父都会把你找回来。”常曦轻声说,“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存在。”
方回张了张嘴,欲要说点什么,却又没有出声。
他抬起头看向常曦的目光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