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 仅剩心动声。
他们合躺在一张床上,宿玄的本意只是为了照看她,可在此刻,好像变了些。
桑黛这人教养很好, 兴许是在剑宗待了太久, 干什么事情都很有礼貌, 脑子一根筋,这种话也能正儿八经说出来。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
宿玄一阵心软, 可与此同时,伴随的还有逐渐加快的心跳, 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她问他, 可以抱他吗?
这种事情, 宿玄永远只会给她一个答案。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 桑黛没有等到宿玄的回答, 率先等来的是他的怀抱。
九尾狐族当真是体温高, 她像是被暖炉围着, 宿玄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腰,暖意隔着单薄的内衫传到她的肌肤上,桑黛觉得很暖。
她将脸埋进他的怀中,宿玄身上好闻的草木香尽数萦绕在她的鼻翼、鼻息。
“桑黛, 你可以信任我。”
桑黛没有说话。
宿玄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 这种角度他看不到她的眼泪。
桑黛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眼泪,就好像小河一般永远也流不干净。
她鲜少落泪, 可怎么这次就忍不住了。
一人迎战千人、重伤濒死也并未落泪, 可当宿玄来到她身边之时,高大的九尾狐挡在面前, 她躺在他的真体上,眼泪却根本止不住。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是会有委屈这种情绪的。
桑黛抱紧他的腰身,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是下意识依赖的反应。
宿玄鼻尖酸涩,一手按在桑黛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剑修光滑柔软的乌发是上好的绸缎,夹杂着她身上隐隐的清香,总是能让他闻到就心安。
他知道怀里的人在哭。
她的身体颤抖,即使刻意压制了声音,可还是难免溢出了些粗重的鼻息,他身前的内衫也被她的眼泪浸湿,贴在身上,冷到他的心间。
宿玄没有阻止她哭。
桑黛是个小怪物,但更是个人,情绪需要发泄,而不是一直掩在心底。
亲手斩父,切断了与剑宗的一切关系,被自己拼死守护的仙界打为叛徒,这些对她来说都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所有的错都怪在了她的身上。
宿玄知道这是桑黛最后一次为仙界落泪,他是这世上最了解桑黛的人,比她自己还了解她。
桑黛会一时脆弱,但不会一直脆弱,她在哪里跌倒,便一定会一次又一次地爬起,直到能够稳定屹立。
时间过去很久,他身前的衣服快要拧出水了,怀里的人终于渐渐稳定。
桑黛沉默了许久,没有从他的怀里出来,宿玄也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抱着她。
直到桑黛微哑的声音响起。
“宿玄,你遇到的那只厉鬼名唤翎音,是她将我掳走的。”
宿玄的身体明显一僵,桑黛能察觉到他周身的威压。
他生气了。
桑黛从他的怀中抬起头,脸上的泪水被擦干净,只剩下红透的眼眶和鼻尖证明她刚刚在哭。
“我们是伙伴,这些事情应该跟你说,那厉鬼名唤翎音,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前辈,六千年前虚弥派言灵术大能,渡劫境修士,翎音。”
渡劫境,所以可以在宿玄面前悄无声息偷梁换柱,布下的结界让宿玄都察觉不到。
宿玄面无表情,扣着桑黛腰身的手却下意识用了些力道。
“她因窥见天命说出天机,却被四界判为构陷天道,抽去天级灵根烧干血肉,魂魄化为厉鬼,掳走我似乎是要害我,可却又告诉了我天虞石的使用方法,让我能引下九天玄雷。”
“以及。”桑黛道:“她还告诉了我,她窥见的天命中,我的结局。”
她的神情太过平淡,但宿玄的心却慌乱跳了起来,对她将要说出的话有一种无端的恐惧。
她的结局?
什么结局?
“桑黛……”
“归墟最后覆灭了,四界说是因为我,判我有罪,抽去了我的天级灵根,将我围杀于归墟。”
似乎血液都被冻住劈了下来,明明属火系的宿玄却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冷。
桑黛依旧很平淡:“可我不信,即使这是天命,我也要扭转它。”
她问宿玄:“我的前路是一片黑,我看不到路的尽头,我也不知归墟何时会覆灭,我又何时会被打上叛逃的罪名,或许有一天这些会突然发生。”
“所以宿玄。”桑黛望着他的眼睛,道:“和我一起走这一段路,你会很危险,若最后我还是被定为罪人,我面对的敌人是整个四界,你——”
“不会的。”宿玄打断,淡声道:“有本尊在,不会。”
“不会什么?”
“你不会死。”
“……可你呢?”桑黛的声音很低,“你若是会死呢?”
“本尊也不会死。”
他的话很坚定,声音很沉,若是旁人这般说,桑黛兴许会怀疑不信。
可这是宿玄说出的话,而宿玄从未骗过她。
桑黛与宿玄对视,能听到他最真实的想法。
【便是要死,也会死在你的前面,黛黛,你可以信任我,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桑黛强大之时,他会一直在她身后跟随她。
桑黛虚弱之时,他会在她的身前,至死不渝地守护。
他总是嘴欠,说出的话半真半假,但心底的想法却从未骗过她。
桑黛看了他许久,眼眶酸软之时,脑海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宿玄,我十三岁那年,妖界也选了献祭者,是你,是吗?”
“嗯,本尊没死。”
“你经历了什么?”
“没什么,你不必知道这些。”
桑黛也听不到他的心声,关于这段过去,宿玄没有去回想。
那不会是一段好的记忆。
宿玄察觉她低落的情绪,安抚她:“桑黛,都过去了,便不要再想了,本尊如今过得很好。”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