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兄妹花腔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15113 字 2个月前

“九娘!”

“九姐、九姐你醒醒!”

八娘和十娘都看得清楚, 九娘颈后一抹鲜红,分明是血!血都滴到衣上了!八娘生平哪里见过这样的诡异,又是惊又是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惶惶然抬头,却见一个蛇头,晃晃悠悠到眼前来。

八娘这时候只恨昏厥过去的不是自己。

“……只是条蛇。”不知道过了多久, 十娘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

“……蛇血凉, 所以九姐以为是雨。”十娘继续说, “如果是人血, 该是热的。”

八娘哭都哭不出来。

“……我和八姐怕是抬不起九姐, 八姐你守这儿,我去喊人。”十娘说。

八娘腿软,别说去喊人, 就是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对堂妹点点头。

她头顶上却有个人暗自叹了口气。

这样狡黠的小娘子他也是头一次见,她的冷静在他意料之外,凉薄也在意料之外:她既然能够冷静地看待这条从天而降的蛇, 就该猜到死蛇不会无缘无故落到她们头上。所以这树上, 她们没看到的地方,必然有人。

这个藏在树上的人,如果要对她们姐妹示好,绝不会用一条死蛇。

然而她迅速稳住了六神无主的堂姐, 自己跑了——当然她可以说她是去叫人, 不过她应该不会不知道, 留在这里才是最危险的。

元昭熙摇了摇头,亏她这两个姐姐对她掏心掏肺。他知道八娘绝不敢抬头,所以借着树枝的弹跳力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这时候嘉语已经换好衣裳,梳洗过,上了妆,插戴好首饰。谷雨回来禀报说,没找到世子。

“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嘉语毫不在意。

“那一会儿王妃问起,姑娘怎么回答?”谷雨有些担心。

“问什么?”

“问世子哪儿去了呀。”

“我怎么知道,”嘉语笑嘻嘻地说,“哥哥又不是二郎,去哪儿都要人抱着,兴许是有羽林郎来找,他回宫里去了呢。”

谷雨:……

姑娘咱们说正经的,你能正经点吗?

自有比丘尼给嘉语主仆领路。始平王妃已经等候有一段时间了,见了嘉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看起来好多了。”

嘉语微笑回礼:“劳母亲挂念。”

“这是我家三娘,”始平王妃给屋中贵妇介绍,“三娘,这是李夫人。”

“李夫人好。”嘉语乖巧地问安。

李夫人起身要给她行礼,被王妃拦住:“今儿咱们这里只叙辈分,不论品秩。”——应该的,万一她做了昭熙的丈母娘,这个礼,嘉语哪里受得起。

嘉语却不知道这个,心里直犯嘀咕:王妃叫她来见人做什么?

李夫人却堆了满脸的笑,没口子夸赞,直夸得她天上有地下无,还从手腕上捋下一只赤金雕花镯子,说是见面礼。嘉语口中说着“长者赐不敢辞”,心里却直不住打鼓,不知道这两位什么意思。

正胡思乱想,李十娘匆匆从门外进来,说道:“九婶,九姐昏倒了!”

“什么!”李夫人惊得站起,满面惶然。

....................

嘉语回疏影园的时候昭熙已经在房里,看来等了不少时候,姜娘、惊蛰几个服侍得倒还周到,并没有不耐烦。

嘉语羞他:“我道哥哥是特意来看我,却原来——”

昭熙辩解道:“明明就是特意来看你,顺便……相看。”说到“相看”两个字,没忍住脸红。又问:“几个小娘子怎么样了?”

嘉语:……

“那死蛇——”

“不是故意的!”昭熙道,“我在树上,她们一直不走,刚好又爬来一条不识趣的长虫,我就顺手宰了,一时没拿稳——”

嘉语:……

“可吓得人家够呛!”嘉语道,“九娘昏厥过去了,住持把过脉,倒是无碍;八娘眼睛都直了,李夫人抱着她不知道喊了多少声“乖囡囡”,好歹回过魂来。”

“十娘呢?”

“十娘倒是镇定。”嘉语淡淡地说,没有告诉昭熙这份镇定让王妃大为欣赏。

兄妹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哥哥——”

“三娘——”

“哥哥先说。”嘉语道。

“还是你先说吧。”昭熙叹了口气。

“哥哥当真不是故意的?”嘉语问。

昭熙干咳一声。

嘉语道:“我猜也是。哥哥拿刀的手,还拿不住一条蛇?且哥哥当时……为什么会在树上?难道不是为了偷听李家小娘子说话?”

昭熙:……

合着他在他妹子心里就是个登徒子?他忿忿地想,正色道:“还真不是!”

“哦?”嘉语扬眉,“那为什么?”

昭熙极少见他妹子这样咄咄逼人,很是招架不住,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特么谁说我家妹子懦弱无用的,这完全是只伪装成虎斑猫的吊睛白额大老虎啊!他不敢说实话,只含混道:“就是经过。”

嘉语嗤笑一声,倒不再逼他,只问:“那李家这几个娘子中,哥哥可有看中?”

昭熙道:“母亲像是看上了十娘。”

果然还是十娘,嘉语心里一沉:从前也是她。

当初父亲和兄长遇害,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想,该是李家接走了。到她被周乐带回洛阳,才又听到消息,改嫁了周六郎,据说是很恩爱。她住在双照堂,她还来看过她一次。

她说:“公主莫要怪我。”

嘉语心里想我有什么可怪你的。独善其身好过落井下石。难道她还能指望谁雪中送炭?

她说:“不是我不肯为你哥哥守着……”

但是他们也没有一儿半女,嘉语简直能流利地帮她续下去。当然嘉语并不是怪她,她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这个。连她自己都沦落到这个份上,难道还要为难寡嫂?何况北朝素来少有守寡的风气。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没有周乐对她的另眼相看,另眼相待,李十娘不会来见她,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难免凉薄,也许是看得太明白,知道这个世界上,讲究一个“利”字远远好过“义”字。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乱世里能活下来的,都是这样的人。

她不知道她的后来,她相信即便这个世界再颠覆一次、两次……无数次,她都能过得很好。

“哥哥也中意她吗?”这时候嘉语问。

昭熙再一次避而不答:“三娘觉得怎么样?”

他这样认真的姿态,嘉语心里叹息——她并不是认为李十娘不好,从前聚少离多,也许昭熙的过错还更大一些。你不能要求这世上人人品性高洁——有多少夫妻生死与共呢,她和萧阮?贺兰袖和庄烈帝?倒是始平王妃,在她父亲死后,好歹尽力全了夫妻之义。

她只是觉得,哥哥值得更好的——当然那不是她能左右的,如果哥哥当真喜欢。嘉语于是评价道:“貌美如花,聪慧过人。”

“这么说,”昭熙道,“三娘是很喜欢她?”

这回轮到嘉语答非所问:“哥哥是觉得,如果我喜欢,就可以娶了吗?”

“不能吗?”昭熙含笑问。

“当然不能!”嘉语断然道,“是哥哥娶妻,不是为我娶嫂子。”如果叫昭熙给她娶个嫂子,她当然希望是谢云然,但是不,她并不希望他娶谢云然是因为她,那既对不起昭熙,也对不住谢云然。

昭熙才要开口,又被打断:“我知道这世间有人为奉养父母娶妻,有人为操持家务娶妻,有人为繁衍子嗣娶妻,也有人为照顾年幼的弟妹娶妻。他们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但是我不这么认为。”

“三娘怎么认为?”

“哥哥会希望日后我的夫君娶我,不是因为对我有情意,而是因为他的父母年老,需人服侍,他的兄弟姐妹年幼,需人照顾,他的姓氏与香火,需要有人帮他传下去吗?”嘉语问。

听到“情意”两个字,昭熙心里已经在咆哮:他妹子到底哪里听来这些个混账话!

偏还驳她不得——他读书虽然不多,孔夫子说“发乎情止乎礼”还是知道的。何况三娘是在与自己说话,并不是和别人。

一个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少不得放肆。

待听到后来,却微微发怔:他没有想过这些。娶三娘回去做牛做马吗,娶三娘只为传宗接代?那怎么可以!

那当他妹子什么人了?

父亲为她择婿——不会太久了,三娘还有年余及笄,这一年里总会议亲——也不会看上这样的王八蛋!

“我日后的嫂子也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妹子,”嘉语凉凉地说,“想必别人家做父亲的,做哥哥的,也不愿意选择这样的郎君。”

“可是千百年来,不都这样吗!”昭熙争辩说。

“他们过得好吗?”嘉语幽幽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