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腊日

算起来,罂离开莘国的日子并不长,来去不足一年。可当罂乘着牛车走入城门,感觉却恍若隔世。

她没有打算在莘邑住下去,一来对莘邑实在不熟,二来觉得带着载,唯恐张扬。于是次日,罂就向莘伯提出去巩邑。

“你不喜莘邑?”莘伯微微诧异,问她。

罂微笑:“并非不喜。只是我在巩邑生活多年,如今归来,总该去见尊长。”

这理由足够堂皇,莘伯看着她,没再说什么。

隔日,罂又坐上了牛车,带着载上路了。

莘国地处西方,无论原野或屋舍民风,与商人都有很大的不同。

载似乎兴致不错,一路上,到处张望。

“到处是山,必有许多野兽。”他望着一路上延绵不绝的山林沟壑,眼睛有些发亮。

“可多哩,麋鹿虎狼,什么都有,人在夜里可不敢行路。”赶车的驭者答道,“是故巩邑偏僻,再往西一些,地势平缓易行,野兽便没这么多了。”

载还想说什么,却发现罂盯着他,似乎在提醒他莫忘了先前叮嘱不要深入山林的话。他讪讪地一咧嘴,不再说下去。

罂突然回来,巩邑的庙宫里炸开了锅。

首先看到她的是两个修补宫墙的仆人,他们大吃一惊,随即高兴地叫了起来。庙宫的众人很快得到了消息,纷纷走出来看,没多久,连白发苍苍的贞人陶都出来了。

“贞人。”罂连忙走上前去,向贞人陶深深一礼。才躬身,她的手臂却被扶起。

“我昨日行卜,曰有吉自东而来,果然不假。”贞人陶笑道,苍老的声音依旧缓缓。

望着那位佝偻的老人,罂也笑了笑,却觉得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涌起来,双眼不禁发热。

“罂,那是你的夫婿么?”有人指着载大声问道。

罂的脸一讪,这才想起忘了载。

“这是我的好友,名商丙,随我来莘地暂居。”她连忙向贞人陶介绍道。

载方才看着,知道这位贞人深得罂尊敬,亦移步上前,向贞人陶端正行礼:“商丙拜见贞人。”

他声音有力,身量高大,虽衣着简朴,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傲然不迫之气。众人打量着他,瞥到他腰间的铜刀,不掩好奇。

贞人陶笑容可掬,颔首道:“既是罂的好友,住下无妨。”

一番见礼,众人皆欢喜。莘地民风本是好客,罂和载还没有走进庭院,众人已经开始四处张罗着给他们准备屋舍和食物。

看着他们热情的样子,忽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莘伯说得没错,或者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夜幕垂下的时候,庙宫中点起烛燎。当小食开始的时候,贞人陶甚至允许仆人们也坐到席上。

气氛很是热烈,众人像过节一样一边吃,一边滔滔不觉地向罂提出各种问题。

“罂,大邑商大邑商,真的很大么?”

“大邑商的人果真出门都乘车么?”

“大邑商的女子好看么?”

……

“睢罂睢罂!听说商王长得比象还高大,鸟首熊身,能只手擎起巨石,是真的么?”

罂听到正在吃饭的载“噗”了一声。

也有不知死活的人无视罂之前的解释,笑嘻嘻地问:“罂,你夫婿怎不说话?”

这样的问话毫无疑问地惹得罂横来一个瞪眼,众人却吃吃地笑,交换暧昧的眼神。贞人陶微笑地抚着须,却不时闪来探询的视线。

罂尴尬地看向载,他却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只低头用食,姿态从容,似乎并不觉半分局促。

“原来如此。”晚上,罂独自面对贞人陶,把自己在大邑商的经历禀告了一番。他听完以后,良久,缓缓叹了口气。

他看着罂,莞尔道:“我见你归来,便知事出有因,果不其然。”

罂赧然,道:“不想还要叨扰庙宫。”

贞人陶摇摇头,叹口气:“世事不定,平安归来也是大幸。大邑商的庙宫可代天子行卜,贞人若有歹心,势可祸国。”

罂听着他的话,心里有些沉重,默然不语……

“你来莘国,王子跃想来还不知晓?”贞人陶忽而问。

提起他,罂一怔。

“我遇到国君亦是偶然,想来他还不知。”罂答道。

贞人陶颔首,却又问:“那商丙,亦与此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