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商约好的地点在里镇一家酒楼, 江盈知请王三娘跟她一道去的。
王三娘为此换了件新的蓝布衣裳,反反复复瞧了好几遍,怕给江盈知丢脸。她这是头一次走在里镇这条中街上, 两边全是招牌林立的酒楼。
有不少伙计在吆喝, “两位客人,上一份茶汤,来碗鱼羹——”
“上我们家酒楼吃呀, 我们这有参糊, 香酥黄鱼,糟卤小鲜, 还白送四粉果, ”
一排的伙计肩上搭着白布巾在揽客, 一个喊得比一个响,王三娘小声跟江盈知说:“这进去不得花上个几两的, 里镇的人可真有钱。”
江盈知也压低声音说:“点个便宜的, 肯定有几十文的。”
王三娘赶紧拉着她走, 真吓人, 江盈知又立马把她拉回来,到地了,再走就过头了。
这家鸿兴楼在两个大酒楼中间, 显得比较局促, 大早上的吃饭的人也不多,伙计都没出来迎客。
前面桌台处有人在打着算盘, 边打边唉声叹气, 江盈知走进去, 敲了敲旁边的木门,店里人都回过头看她。
她没一点露怯, 声音清脆,“李员外让我到这来的。”
“来帮厨的?”酒楼里有人问。
江盈知回道:“我是来掌厨的。”
屋里顿时有椅子被挪动的声音,有伙计机灵地跑到后厨去,食客都抬头看她,倒没说什么,但是都透露着不可思议 。
穿着青蓝袍子的掌柜走出来,他面色严肃,打量了江盈知一眼,语气很平静,“你掌厨?烧什么菜,看你也不像是川蜀那两地来的。”
并没有任何讽刺之意,开酒楼的要是说话夹枪带棒,看人下菜碟,那更没有人来了。
掌柜只是很疑惑,“瞧你样子还小,怎么就能掌厨了呢?今日的菜色花样不少,大黄鱼也是新捕连夜运来的,你真能把这些给做好?”
没等江盈知开口,屋里有道浑厚的声音喊了句,“让那个小丫头进来试试!”
江盈知倒没有直接进门,而是朝掌柜说:“这英雄不问出处,掌厨不分年纪,我能来这,肯定有我自己的本事。不说旁的辣菜,便是大黄鱼我能做的花样也不少。”
她张口报了几个做法,“芝麻黄鱼条、酸辣黄鱼羹、蒜枣黄鱼、砂锅焗黄鱼,我都会做。”
这几个做法掌柜是一个也没有听过,他每听一个就在那琢磨,这些到底是啥味道,什么酸辣黄鱼羹,这里只有清淡的黄鱼羹。
后头那个胖大厨听了后,过来挤开掌柜的,拿着柄大勺,“进来后厨说。”
还要嘀咕一句,“挡在门口算个什么意思。”
江盈知拉着王三娘,一道进了后厨,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酒楼后厨里,可比河泊所的饭堂要大太多了。
一排的大锅灶,有几个烧火婆子在挨个灶膛烧火,有的锅上头摆着笼屉,在蒸馒头,有几个帮工在炒雪菜。中间是张很大的案板,摆了一堆蔬菜,一块牛肉浸在盆里,边上是用碎冰镇着的大黄鱼。
屋里有不少人,胖师傅带着江盈知进门后,大家把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有个瘦高个问,“是来洗菜刷锅的吗?我这里还有点活。”
胖师傅背过手,往前走了几步,不紧不慢地说:“谁来给你做活,这是人家李员外请来掌勺的。”
这话虽然声音不大,却像是在一堆人里扔下几枚小炮仗,突然炸了把大家吓一跳。
瘦高个厨子傻了眼,“这不能吧,哪有女子掌勺的,在家里灶台练出来的功夫?”
“不会就剖个鱼,囫囵煮道菜就算能掌勺了吧,今日这些菜的菜价可都不便宜,烧坏了也赔不起啊。”
也有个大娘说:“小姑娘,你真能掌勺?不要是说大话,眼下这菜都还没开炒,要走也来得及。”
王三娘听了这话当即想要回嘴,江盈知拉了她一下,倒也不恼,别说古代了,就算她在现代当上主厨后,也照样有不少人说嘴。
她在这一众目光中,从兜里掏出袖套,自己系上了腰巾,走过去说:“雪菜的火候都要过了头,还不快炒。”
那帮工这菜回过神,连忙翻炒起来,一尝味道,松了口气,差点炒糊了。
江盈知在厨房就没有怕的时候,别人不来招呼她,她就自己到食材前,拨开桶里的碎冰,拿出一条大黄鱼,按了按。
她又看了几条,拍了拍手上的冰屑子说:“还是条紧子鱼,这一桶都是进港鱼吧,这会儿还没这么快能吃到外洋捕的黄花鱼。”
这话让其他几个厨子相互看了眼,就知道是真有点本事的。
这里只有厨子爱给大黄鱼取名分类,把即将产卵的称为紧子鱼,正在产卵的叫水子鱼,而那些三四月从外洋游到望海而被捕捞的,称为进港鱼。
八月还有一批大黄鱼,又被称为桂花黄鱼。
而除了桂花黄鱼外,紧子鱼的肉是最好吃的,大黄鱼还有人说是“琐碎金鳞软玉膏”。
没人接话,江盈知接着说:“看你们应该要做大汤黄鱼的,我觉得不如做酒淘黄鱼,我闻到了你们这有上好的花雕。”
“你说说,为什么要做酒淘黄鱼,”胖师傅瞪了旁边几个人一眼,有点好奇地开口。
江盈知看了他们一眼,叹口气,“因为今日宴请的那几个客人爱喝酒啊,但喝酒容易闹事,想他们少喝点,不如炖在黄鱼里。”
她做宴席一定要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爱吃的或者偏好的,什么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如果要吃辣的,最辣能接受多少。
但是在这里的话,就只能点厨子的拿手好菜,不能随意添加菜单上没有的东西。
在众人恍神间,江盈知指指旁边那个单独空出来的锅灶,“我用这个了啊,阿姑,你帮我生个火。”
王三娘麻溜地去了,她去前还暗戳戳地朝那一帮人翻了个白眼。
胖师傅倒也不恼,他脾气还算可以,“酒淘黄鱼也挺好,那这牛肉李员外说是你定的,你要做点什么?”
后面其他人立马暗戳戳竖起耳朵听。
江盈知点着牛肉说:“一半做个小炒牛肉,一半来个水煮牛肉。”
“这块猪肉就做蒜泥白肉,豆腐嘛,来个酿豆腐,这海鲈鱼挺大,”江盈知看到了旁边备好的辣椒花椒,还有一小罐剁椒,她露出点笑来,“再来个剁椒鱼头,虾的话,我做个干烧虾。”
“最后是椒麻鸡片,我这里不做汤,也不烧大黄鱼,其他冷盘鲜菜肯定还得大师傅你们做。”
她昨日就把菜给拟定了,李员外也是一脸茫然中又狂咽口水,这会儿到了酒楼后厨,又把一群人说得呆滞了。
这群厨子这辈子也没出过海浦,做的菜全是海浦风味,手艺很地道,尝不出任何错来,闭着眼都能烧。
但是缺少任何的创新,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菜,食客吃了腻味,自己烧了厌烦,对于旁的菜又学不会,还心生排斥。
这会儿一听,哎,
这些菜名可真新鲜。
想来看又不能偷别人的手艺,不看又格外好奇,胖师傅赶他们,“走走,自己手上的活做完了没有!”
江盈知很大方,“想来看都来呗,我可不把这些手艺当什么传家的宝贝。”
因为这些菜都很有技巧,看了也不会做。
几个人就不好意思走了过来,瘦高个厨子说:“我们也没有啥坏心,哎,就是嘴巴坏了点,小妹啊,你也别往心里去。”
王三娘背着他们,重重地哼了声。
江盈知笑笑,她拿过旁边那只退了毛的鸡,利落地用砍刀剁下,切半去骨扔锅里煮一气呵成,倒是把这旁边的厨子帮工看得大气不敢喘。
这么重这么大的砍刀,连他们都得费点力气,她使起来轻轻松松,别说砍鸡骨了,砍他们都不带眨眼的,有些心里还嘀咕的,这下立马不敢想了,悄悄往后靠了点。
胖师傅喊,“李三,去开花雕,炖酒淘黄鱼。”
李三哀嚎一声,也老实去了,江盈知拍着蒜泥,放到碗里,她捞起焯过水的鸡肉,放到旁边的汤锅里煮,接着放整块的猪肉下锅,料酒葱白搁一些。
胖师傅把其他人轰到旁边忙活去,自己站过来问,“不是说做辣的,怎么瞧着也很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