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巧女出现在渔港的时候, 江盈知正目送王逢年的船离开,心里也有淡淡的失落,相聚离别, 总是来回不断。
可当她看见周巧女时, 面上有一瞬间的怔愣,忍不住闭眼又睁开。
“小满——”周巧女浑身挂满包袱,她站在原地大声喊。
江盈知确认后, 遥遥招手, 立马也大声而高兴地回:“哎,婶!”
她飞跑过去, 连忙伸手拿过周巧女身上的东西, 往自己胳膊上套, 面露喜色地问,“婶, 你这趟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 ”周巧女打量她, 没瞧见因为苦夏瘦了, 又笑道,“小满,多亏了你和小梅寄的东西。”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 “可寄的也委实太多了, 你都不知道我瞧见后,差点没被吓死。”
“我和小梅怕你在那边吃不好, 什么都想寄一点, ”江盈知背好包袱, 抬起头来,她指指周巧女的头发, “婶,用了刨花水是不是?”
那是小梅之前在货郎那买的,刨花水从有粘性的树干上刨下来的,然后浸在水里,就变成了纯天然的发胶,梳上后几天发髻都不会散。
周巧女摸摸自己的头发,笑得眼角有了皱纹,“是啊,今儿刚用呢,这买得真好。”
“娘,”小梅从远处跑来,一路跑一路喊,她现在都不喊晚娘了,大概在她心里,周巧女跟她亲娘一样。
“哎,”周巧女先是饱含深情地应了声,然后立马又说,“停,别往我身上扑。”
她闻了闻自己的衣裳,差点想吐,一股汗味还有咸鱼干味,她舍不得坐客舱,跟别人挤在货舱里回来的。
小梅嘟囔,“我又不嫌弃你。”
但是很快她又高兴起来,一直缠着周巧女问,“真不走了,真不走了啊?”
“不走了,”周巧女摸摸她的头发,“以后就围着你们三个打转了,可别嫌我烦。”
小梅立马表态,“我才不会。”
她挨着周巧女的胳膊,笑得很傻气,“就等着娘你回来,我们一起住新屋啊。”
本来新屋落成,能早点住的,但是一直拖着,迟迟没入住。
“好啊,小满,我们回家去,”周巧女喊道,路上又问,“海娃听不听话,没给你们两个添麻烦吧。”
海娃原本哭唧唧的,眼泪花花,一听这话,他吸了吸鼻子,努力不哭,“我才没有。”
“海娃很听话,”秀秀努力给他作证。
周巧女坐在船舱里,开始东找西翻,最后从一个包袱里摸出竹筒来,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糖块,包着油纸。
她倒出几粒来,海娃和秀秀各塞了点,“拿去吃吧,这是啥外地来的猪油糖,挺甜的。”
“你们俩吃不吃,”周巧女递给江盈知,又开始低头翻她的包袱,头也不抬地说,“往前分点给强胜和小燕。”
周巧女的包袱实在多,她整个人都陷在包袱里的,也不知道
她哪能拿这么多东西一路过来的。
到了家后,周巧女才一样样往外拿,边拿边说:“我在石家做了两年,夫人也客气,赏了我不少东西,诺,小满你看这几块绿布多好看,只要不做红裙绿夹袄,就不土气了。”
“还有这些桃木的配件,辟邪的。”
她拿了好多东西,杂七杂八的,什么鞋底子、绣花针线、糖块糕饼、布头布块等等。
而最重的东西,周巧女一直背在身上,她解下来揉揉自己的肩膀,指着这说:“可费了我不少劲。”
“什么东西?”江盈知好奇。
周巧女把包袱提起来放在桌子上,然后解开,先是一包紧紧系好的纸包,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
“这可是精白盐,我托府里采买的给我捎了点,”周巧女面露心疼,“你可给我省着点用,别全给嚯嚯了。”
江盈知看了眼她买的精白盐,其实比淮盐差了不少,盐粒粗,也能闻到些许苦味,但真的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好盐了。
她垂下眼,心里酸胀,“婶你花了不少钱吧。”
“什么钱不钱的,”周巧女坐下来,“费点心思罢了。”
“上次寄来的菜籽榨了没,我这回可是弄了不少芝麻籽来,说是南湖产的,生芝麻最好的地,可香了,你晚些时候拿去榨点香油。”
周巧女又拿出几个竹罐往外倒,一堆的小纸包,上面有写着字,她点点,“我也不晓得啥字,小满你给认认,都是府里大家说好的种子。”
“我回来了,把那地也拾掇起来,种些菜豆,以后也吃自家的。”
江盈知那么能说会道,这时却又有点小小的羞怯,难以表达自己对长辈的孺慕,只是挨着周巧女坐。
她挨个拿过纸包,指着上头的字说:“这是绿豆,芝麻、油菜,糯米…,怎么还有苎麻?山里不多的是。”
“傻,那是苎麻,我这是黄麻,颜色耐看,用来做麻袋好,这么多东西,少不得要用些麻布袋子来,”周巧女拢了拢这堆纸包,“我到时候挨个种起来。”
她喊,“小梅,别刷那外裳了,快过来,我们过来商量点事。”
“娘,啥呀,”小梅甩着湿漉漉的手进来,她一条腿放在凳子上,上半身压着桌子,好奇地问,“有什么宝贝给我?”
周巧女让海娃在外头玩,自己看了眼有没有人,关上了门,她把贴着藏着的布包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时里头的碎银相互碰撞,发出响声。
她把包着几层布的布包,露出里头的银子来,大概有十几两碎银,周巧女说:“这钱呢,有的是我压箱底藏着的,有的是这几个月来赚的,本来我想着留下应应急。”
“眼下却觉得,你们那头再凑凑,我们这会儿就打个井来,有了井在西塘关也算有了些依仗。”
“以前我们穷,家里找不出二两油,贼偷都懒得上门,可人都是奔好日子过的,那起的新房,又打井,难免有眼热的,还得要起个高院墙。”
周巧女她经的事多,难免要多打算些,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虽然在西塘关寡妇也多,但总要说些闲话的。
她们住的这个地方,有通向山里的大道,虽然路远走的人不多,可之后难免有不少好东西晒着,竖个高墙才是正经的。
江盈知听完,然后起身,小梅心领神会拿过靠墙的梯子,搭在屋顶的分架上,自己按着。
江盈知爬上去,从那一层架起来的木板处,拿下那靠边的钱罐子,她一手抱住,慢慢爬下来。
在周巧女只刚起身时,江盈知把罐子放在桌子上 ,这里面总共有二十五两银子,其他赚的都记在酒楼的账上,那些钱没办法取出来。
而这里的钱,是她和小梅一日日出摊摆摊攒下来的,每次到了一定钱数,就会拿到钱庄去兑成碎银子。
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觉银子在自己手里的分量。
江盈知是个不大爱花钱的人,但又很爱攒着,小梅会每天数钱,抱着钱罐子傻乐,她基本不会,除了最穷的时候迫切需要钱外。
“婶,拿去吧,这都是我和小梅攒的,”江盈知把它往周巧女那推,“我们两个婶你也是知道的,我在这上头没个打算的,竹屋草棚啥的都能住,小梅更别说,让她去操办,”
“可别找我,我什么也不会,”小梅左右摇头,以前她没办法,只能带着海娃,也是靠王三娘的多。
可如今她上头有姐,有娘万事不愁,她啥也不想管,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给我拿去花用了?”周巧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