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屋的头一个夜里, 突然下起了大雨,夏天里久违的雷雨。
电闪雷鸣,风吹打着檐下的贝壳风铃, 在深夜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门窗也被吹得啪啪作响。
又一道闪电划过,炸起的惊雷,把熟睡的大家全给吵醒。
周巧女摸索着, 点起蜡烛, 走出门去,小梅带着抽泣的海娃走出来。
江盈知则披上衣服, 仍有点迷迷糊糊, “下雨了?”
“可不就是下雨嘛, 这雨估摸着要下一阵了,”周巧女把蜡烛插在冬瓜瓤上, 她又拿过桌上的油灯, 凑到烛芯上点燃, 屋里有了点亮光。
小梅拍拍自己的胸口, “这雷打得吓死个人,我睡得正香呢,一听到跟条跳跳鱼一样从床上蹦起来。”
海娃才怕, 他拉着周巧女的衣角不肯放开, 偶尔抬头看看窗户。
又一道惊雷划过,雨声砰砰, 海娃啊地大叫一声, 扑进周巧女怀里, 周巧女摸摸他的脑袋,“好了, 不怕不怕啊。”
江盈知都被这雷打得脑瓜子嗡嗡的,瞬间清醒了,这雷声轻易肯定停歇不了。
她拿了盏油灯,摸到厨房里,从吊篮里拿出一根龙头鮳,以前她小的时候,每逢水潺旺季,外婆常拿晒好的龙头鮳来当灯点。
“海娃,快来看,”江盈知哄海娃,毕竟在暴雨天里,小孩最害怕。
海娃从周巧女怀里抬起脸,往江盈知那边看。
只见江盈知把腌过又晒过的龙头鮳凑在蜡烛边,在黑夜里,那龙头鮳擦的一下被点燃,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有点油腥味,却燃起了幽蓝的光。
“哇,”小梅惊讶。
海娃也顾不上害怕了,“阿姐,这火是蓝的!”
“我们管这叫做海神的光,你看海是蓝的,这光也是蓝的,”江盈知一本正经地胡诌,雨声太大,模糊了她忍不住的笑意。
江盈知捏着鱼尾巴递过去,“诺,快接着吧,等会儿外头打雷,你就瞧瞧这光变亮变蓝了没?”
海娃真信了,毕竟五岁的小孩还是很容易骗的,他从小听海神的传说,自然对海神敬畏。
神情无比虔诚认真,双手接过那根龙头鮳,不敢说话,生怕呼出的气让光给熄灭了。
他只能用气声说:“海神的光?”
“嗯,你可得好好守住了,有了这个,打雷也不怕,海神会保佑你的,”江盈知憋住笑,努力让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此时外面又炸开一团雷,一个连着一个响。
海娃这回没哭,他害怕地哆嗦,但仍努力看手上的蓝光,然后他惊讶地说:“阿姐,真变蓝了!”
“你不哭,也不怕打雷了,它就会变蓝啊,”江盈知摸摸他的脑袋,其实是已经烧到了底下面积更大的部分,聚在一起可不就更蓝了。
海娃立即大声地说:“我一点都不怕打雷了!”
后面的小梅和周巧女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江盈知咳了声,对海娃说:“她们说你真勇敢,连打雷都不怕了。”
海娃哦哦两声,也没有生疑,坐下来很认真地瞧着,后面又打雷他也会抖一抖,却真没那么害怕了。
估计以后他的人生里,每次一碰上打雷,就会想起夜里的蓝光。
小梅笑够了,也去瞧,时不时配合哇几声,海娃更兴奋了,觉得自己特别勇敢特别厉害。
江盈知见他不怕打雷了,又问了一句,“饿了没?烧点东西吃吧,晚上还有些剩饭,吃个海鲜炒饭正好。”
“你属老鼠啊,一点剩饭都留不到白天,”周巧女说了句,不过转头就去找蜡烛,嘴里还嘟囔着,“我记得就放在这个柜子里的啊,小梅,你拿过没?”
“蜡烛,哦,我给用油纸包起来了,诺,在这,”小梅蹲下来,从墙角的柜子里拿出一捆蜡烛。
周巧女接过后说:“走吧,给你生火去。”
江盈知低下头看路,黑夜里路也很难走,到了灶房她取下剩饭,用木铲把黏在一起的饭粒铲开,周巧女坐在灶台后生火。
屋外是瓢泼大雨,屋内燃起了火光,渐渐的,有了热油的滋啦声。
江盈知倒下搅好的鸡蛋液,凭着手感摊鸡蛋,灶台边的烛光昏黄,盛出来的鸡蛋也黄。
她接着放虾头,炒到那股香味明显后,她盛出来,陆续倒鱿鱼须、虾仁和青豆、鸡蛋,再把冷饭铺上去,一点点炒匀。
周巧女把蜡烛往锅那边偏,让江盈知能看清楚,她头往另一边侧,摸摸自己咕噜噜叫的肚子,这味可真香。
江盈知也没有分盘,而是直接盛出来放在大盆里,周巧女拿着碗出去。
“自己盛啊,”江盈知把勺子插进饭里,招呼旁边两个低头说话的小孩。
大雨天,又是黑夜,一盆热腾腾冒着香气的海鲜炒饭,让人直接忘记雷鸣电闪和大雨。
小梅给海娃盛了一小碗,“快吃,吃完等会儿就睡觉。”
江盈知把还在燃的龙头鮳接过来,插在冬瓜瓤上,放在旁边,并说道:“你吃完,等它不亮了,那就是海神叫你睡觉了。”
海娃猛点头,他捧起碗,炒饭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子里,他赶紧拿勺子,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江盈知也尝了口,炒饭虽然没有粒粒分明,却一点都不粘稠,油漉漉的,是猪油的香。
青豆很嫩,带着些许甜味,虾仁炒得刚刚好,太久就容易发柴,肉质散开,鸡蛋和米饭是分开的,能尝到各自的滋味。
她以前做蛋炒饭的时候,用的全部都是蛋黄,要不就是
两个蛋黄一个蛋清,这样炒出来颜色最好看,金灿灿的。而且没等鸡蛋液在锅里熟透,就放米饭,在翻炒的过程中,米饭均匀裹上蛋液,能达到蛋包饭粒的效果。
不过今夜这样一碗简陋的海鲜炒饭,在雷电交加的天气里,显得那么诱人。
江盈知吃了一口后说:“忘记放汤了,应该来一份紫菜蛋花汤,要不丝瓜汤也挺好的,你们要喝吗?”
“别折腾了,小祖宗,这么好的饭还得就汤吃啊,”周巧女大口吃着饭,说话含糊。
江盈知立即说:“那不喝了。”
吃了饱饭,雨更大了,似乎天被捅破了窟窿,再往下灌水,屋顶特别牢固,先钉了桐油漆的木板,又铺了瓦片,哪怕这样大的雨也没有漏水。
周巧女欣慰间又忧心,“旧屋那里得湿透了。”
“我们没淋雨啊,”小梅很乐天,“反正那里也没有东西了,要是晚一天搬,那雨全落身上了。”
这么大的雨,竹屋根本挡不住,也不能让她们还能安安稳稳待在这。
而夏天海浦镇的雷暴雨从这夜里,时时得来一阵。
第二日仍旧下雨,周巧女披了蓑衣和斗笠,把鸡笼拿到屋里来,她生怕雷把这几只母鸡都吓得不下蛋了。
小梅在磨墨鱼骨的粉,海娃坐她旁边叠贝壳。
江盈知啃着桃子,跟海娃商量,“等雨停了,送你去义塾里好不好?那里有很多小孩,有先生教你读书,你去不去?”
海娃不解,“我不知道,念书好不好玩?”
“我说别费劲了,这里哪有小孩念书的,”周巧女摸出一个鸡蛋来,对此不大同意,“要不是他太小,我都想送他去船上待着了。”
“左右也不过一点束脩,哪有小孩子不要读书的,天天搁家里玩,念点东西才是正经的,上船学本事哪不能学啊。”
江盈知手里拿着桃核,起身准备扔掉时又开口,“要不是小梅年岁大了些,我都想把她给送过去,没法子,人家不收那么大的,只好跟我这个半吊子念念了。”
闻言周巧女咳了声,差点没被呛到,嗔怪地瞧了江盈知一眼,“你想送就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