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 这是赤裸裸的谣言。
这是江盈知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第一个冒出的想法。她甚至已经发散到,最近生意那么红火, 难道有眼红的人在那散播谣言。
都已经传得这么远了吗?都传到王逢年的耳朵里去了。
“谁说的?”江盈知皱起眉, 觉得莫名其妙,传也不传点夸张的。
王逢年手握着木栏杆,骨节突出, 却先问, “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江盈知虽然不明所以, 却仍耐心解释, “我以前可能得了灶神指点, 不许我上灶的时候有七情六欲。”
“所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她真的很不理解。
王逢年松开手,也松口气, 立马告状, “阿真, 王良, 还有那个谁,都这么说。”
方兆兴在他嘴里没有名字。
江盈知站在船尾,沉思了一会儿, 她才扶额, 终于明白了,全怪她自己胡说八道。
之前媒婆天天上门的时候, 这三个就很好奇, 问她到底为什么一个都不答应, 她那时忙得要命,顺嘴回道, 忘不掉外海。
王寻真问她,忘不掉外海,是因为那边有喜欢的人吗?
那时江盈知理所当然点头,她有不少喜欢的人啊,以前餐厅里的食客,街坊邻居,她住的那条胡同里的小孩等等。
“喜欢老人小孩,和自己家乡,那也是喜欢啊,”江盈知跟他解释喜欢这个词,“反正跟什么男女之情不相关。”
江盈知又觉得很奇怪,王逢年不像是会关心别人私事,尤其是涉及到感情的,她现在想想,这从他的嘴里问出来,简直比问题本身还要莫名其妙。
她说:“这么关心我?”
“倒也不是关心,只是怕你在那有记挂的人,有朝一日回外海去了,”王逢年用玩笑的语气说着真心话。
他又用说着真话的语气说假话,“那到时海浦的人可就吃不到那些好东西了。”
江盈知这会儿笑起来,“那不会,海浦也是我的家,我在这有亲人,哪里会舍得离开。”
“那为什么,”王逢年想着措辞,“不想在这里成家呢?”
这种谈话,要是一开始问出来,会显得很怪异,江盈知会选择避而不谈。可两人刚刚谈过喜欢的问题,这句问话也不算太过突兀。
虽然从来没有想过,能和王逢年谈到这种问题,是超乎寻常,涉及私人和情感,又要剖析内心的。
江盈知没有选择直接回答,她反而把球重新抛给了王逢年,“那你这么多年,是为什么不成家呢?”
如果王逢年不说,她也不会回答,终止这个危险话题。
王逢年听到后沉思,看了眼船,最后望向海洋,他这次很坦诚地说:“大概是因为那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全都在海上,我除了钱其他什么也给不了,不好辜负别人。”
“总不能把人娶进门,让她守着院子,又让她自力更生吧。”
他那时确实什么也给不了,该有的陪伴、相守、风雨同担,都不会有。
他一年到头在海上的时候有八九个月,在家能待满一个月已经算是很多了,而且海上风暴多,一个不小心就能葬身海底。
他不想耽误别人。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心动过。
江盈知靠在船尾的木栏杆上,她望了眼船头飘的风帆,并说:“你很不一样。”
“怎么说?”王逢年问。
“大概是明白自己要什么吧,”江盈知抚了抚被海风吹乱的鬓发,人家坦诚,她也没什么不好说。
船的行速很慢,天气又好,微风不燥,人的心防总没有那么重,很适合谈心。
“至于我,我只是不想,”她说,“不想生儿育女,也不想相夫教子,没有办法一天天跟对方解释,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这样的人,大概只适合跟锅碗瓢盆打交道吧。”
这种的观念,在这里简直是离经叛道,毕竟这里一个女人完整一生的开始,大概是从嫁人有了孩子后。
江盈知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还是她头一次真实袒露自己的想法。
“这里能接受我这样想法的大概不多,”江盈知笑笑,她不想继续说了。
王逢年怔了下,他想了想说:“选男人和造船一样,不能将就,要看合不合。”
“你看造船的时候你是船主,只有其他人来合你的相,同样的,婚姻大事也是如此。”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这个说法真是稀奇,”江盈知忍不住笑,因为她知道造一艘船是真麻烦,而王逢年说选男人也要这么麻烦,要是按造船的来,那海浦全部媒婆手里那些人没一个是好货色。
她转了个身,又面朝海面,问了一句,“那两艘船开始造了吗?”
她已经去让阴阳先生相面过,主要看她面上的“舟车”和“地库”,虽然她并不明白在哪里,但是阴阳先生说她那很明亮,是与水有缘,最适宜造船的人。
要是白中带黄,而黄中有光,那就代表有灾,虽能把浪给压下去,却也不大太平。
反正江盈知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了这船能造,而且这船造了后风平浪稳。
海浦镇关于船上讲究特别多,甚至阴阳先生还要给陈强胜相面。他作为船员,看的则是承桨,在下巴处,说他明亮有白光,下海捕鱼肯定能丰收,但江盈知左看右看也瞧不出来,不过这造船就定了下来。
王逢年只好说:“在选料,船头横木那,我们叫斗筋,要用榆树和槐树,得选好一点,雕船眼的用乌龙木,这要从其他海岛运来。”
乌龙木很难找,也很贵,因为对于出海的人来说,这种木头用来作为船眼,能够引航鱼群而且永不迷航,所以珍贵又难寻觅。
他继续说:“龙骨要用香樟或是檀木,这样造出来才好,所以备料的时候要久点。”
只有谈起这种正事来,两人的气氛才能融洽自然。
王逢年跟她解释,“后面要拿你的生辰八字和大木师傅合算,推演很麻烦,还要再等。”
其实一般小船只要合就可以,王逢年想找的是申子辰、寅午戌、巳酉丑、亥卯未三合局的大木师傅,这种表大吉利,生人也无相冲更无忌讳。
要是船祭祀、过寿或者下海,基本很难有冲突。
但是特别难找,得找到了又要挑好日子开工,择双不要单,最好的日子都得排半个月后。
江盈知啊了声,“那我还是等等吧,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王逢年重复强调,“确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又笑着说:“年哥,跟你谈话真是豁然开朗,造船都要那么繁琐,其他人生大事更是要慎重。”
“所以我决定了,我也像你一样,先把自己该办的事办好,五六年肯定不考虑这种事了,我不急。”
压根不想当然不急。
王逢年被堵了下,他好想说,船造两年都算久了,你要五六年?
他最后说:“那你还是急一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