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努力,但你发现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他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你们都觉得对方变了。
起初你觉得有这种感觉也正常,毕竟分开一年半,又经历了生活的大起大落,而且你们俩都没有恋爱经验;但很快你就发现,你们之间的隔阂并非来自生活琐事,而在于思想。
他还是宋光明,满脑子黑白善恶的交锋,但不再像过去那样时时挂在嘴边,而是把怒火藏在阴郁的眼神后面。你呢,已放下了回归程丽秋的执念,安心做你的陈芳雪——至少在他的眼中,你放弃了抗争。
你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打开电脑劝他闷得慌就玩一玩游戏;他则直直地盯着你问,买电脑的钱哪里来的?
还有,买床的钱,贴壁纸的钱,给他买衣服的钱,都是哪里来的?
再有,那么多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和令人想入非非的性感内衣,都是干什么用的?
趁你不在,他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你藏在水池柜下面的化妆品,藏在老樟木箱里的工作服,甚至还有你藏在床板下面的记账本。
他把记账本摊开,丢在你面前,冷冷地问你每个月大笔钱的进出是怎么回事。他说自己大致算了下,大笔出账累计有十万。他想知道,这十万你用到哪儿去了。
看着他冰冷的眼神,你突然后悔了。当初特意叮嘱律师不要告诉他谅解书的事,怕他心里有负担,可如今这却成了你的负担。你只好说有个朋友拉你做生意,夸口包赚不赔,你傻乎乎地上当了,东挪西凑借了十万,最终却血本无归。
“那大笔进账又从哪里来的?”他立刻追问,“不但还清了欠债还有结余?”
你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说是自己工作赚的。你说在天歌当服务员卖酒水的提成很高,而你又努力勤奋,业绩每个月都排名前三。
“当然现在已经不干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你故作轻松的语气,想了想又补充说,“虽然现在挣得少了,但没关系,有你陪在身边比什么都强!”
你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以前他都会顺势搂住你,但这次他却一动不动。
“不要对我撒谎。”他的声音冷得像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更不要让我失望。”
你们对彼此的失望似乎不可避免。你希望他能正常一点儿,像别的年轻人一样出门找份工作,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每次刚刚拐弯抹角有一点儿暗示,他就跳起来摔门而出。你慌里慌张追出去,赌咒发誓没有别的意思,可他一口咬定你嫌弃他吃软饭了。
“我宋光明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激动得面红耳赤,泪光晶莹。你赶忙说知道,而且永远不会忘:“你宋光明的所有付出和牺牲都是为了我陈芳雪……”
“不,我不是为了陈芳雪,我是为了程丽秋!永远别忘了,你是程丽秋!”
宋光明在1999年12月出狱,很快便是千禧年的元旦。为了缓解你们之间越来越紧张的关系,你煞费苦心买了两张跨年音乐会的门票。他总算给面子,虽然中间睡着了还打起呼噜,但总算熬到了散场。你们走出音乐厅,钟楼前的广场上挤满了迎接新千年的年轻人。你努力调动他的情绪,拉着他到喷泉池边扔硬币许愿,又对着灿烂的焰火欢呼。许多人排队上钟楼敲钟,你也拉着他排队,他撞出的钟声似乎比别人都响,你抱住他说这象征着你们在新的一年肯定会顺顺利利。
他却没有回答,而是望着钟楼下面。顺着他的视线,你看到人群中龙诚和“程丽秋”正手牵手吃着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
你下意识扯住了宋光明的胳膊,但他用力推开你,挤过人群冲下了钟楼。
广场上人很多,他个子虽然高,但也很快失去了目标。他回头看向仍在钟楼上面的你,挥手问方向,你毫不犹豫地指向来时的音乐厅。
你看着他撞开周围人跑过去,来到已经空荡荡的音乐厅大门外,愤怒地呼喊嘶吼,却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回家的路上你俩一句话也没说。进了门,他用力把你推到墙上,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他说你故意指了错误的方向;你奋力挣脱,反问自己有什么必要撒谎,放过那对狗男女?
他不听你的解释,愤怒地指责说你变了,变得和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一样,打不赢就投降,然后成为那些有钱人的玩物……你辩解自己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不是谁的玩物,他却将一记冰冷的耳光甩在你脸上,同时扔出一长串避孕套。
你有一个专门存放贵重物品的黑色漆木盒,藏在厕所破损的吊顶上面,里面装有你的身份证和存折,还有那张十万块钱买来的谅解书。离开天歌时你曾想把包里的避孕套全部扔掉,想想又觉得浪费,又觉得也许跟他还能用上……可惜你犯了大错。
“你的钱是这么挣来的吧?”
他盯着你,就像盯着一只企图逃窜的肮脏老鼠。
连这样隐蔽的地方都没放过,你心中一阵愤怒,又想到木盒外面是挂了锁的,他对你显然已毫无尊重可言。
“是又怎么样?还有张谅解书呢,没看见吗?”
你终于厌倦了,决定卸下包袱。他大概真的没看到,急忙打开木盒翻出来。你盯着他阅读谅解书时的表情,心里犹豫如果他道歉的话要不要原谅,可他看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你被他们骗了,所以呢?”
所以呢?所以难道不是为了你吗?
“所以,我被他们骗了,因为我关心的那个男人要坐牢!所以我乱了方寸!所以我把自己卖了,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一年半是怎么过来的!所以我不想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
你哽咽了,无法继续说下去……如果必须把一切都说出来,那也就等于不用说了。
他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你这辈子都不会忘的话。
“我没让你去,你活该。”
那天之后,宋光明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出去买菜,他默默跟在后面,帮你从菜贩手里接过塑料袋。有热情的菜贩开玩笑说男朋友真体贴,你和他都会笑笑。去杏林酒店上班,他也会跟去,在酒店和对面工地中间的一大片街心公园中守候,中午就用一包饼干果腹。
那时你的计划正进行到关键时刻,非常害怕因为他的干扰而前功尽弃,幸好鼠大每次进出都会把车停在杏林酒店的后院,宋光明从外面看不到。
鼠大在酒店楼上包了房间做办公室,据他自己说,拿个望远镜就能看清工地上的所有细节。他时常到茶苑来放松,一边喝茶一边打业务电话,有时太累了便把手机关掉,躺在卧榻上让你按摩肩颈和腰背。偶尔他会带生意伙伴过来,你就要准备功夫茶,装模作样一番;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只要保证他的茶杯不空,走时再灌满一个大号保温杯就够了。
对了,他平常喝的润肺镇咳养生茶,配方是从什么大师手里求来的。他自己没时间弄,就委托给茶苑,而你主动请缨从方姐手里讨来了这项工作。
鼠大当然还记得你是谁。有两次他忽然来了兴致,伸手摸你的大腿,你立刻停下退出门外。他哈哈一笑向你道歉,然后你再进屋继续倒茶按摩,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