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妮卡从英国来到普林斯顿时,托马斯和卡提娅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托马斯第一眼看到她,以为她还是一个伤心、震惊,处于痛苦中的人。他把她拉到怀里拥抱。他已经打算要说她所遭受的苦难是无法想象的,她的丧夫之痛是如何悲惨。但他还没开口,她就大喊起来:“这房子大得过分。这是我们家的又一个范例。我希望我们能有小一些的房子,像别人家的房子一样。母亲,我们能有小一些的房子吗?”
“会有的,孩子,”卡提娅说,“会有的。”
“我想家里有用人?”莫妮卡问,“世界在打仗,而曼家还有用人。”
卡提娅没说话。
“我一直梦想有一个厨房。冰箱里装满食物。”
“食物一定有的。”卡提娅说。
“你不累吗?”托马斯问她。他希望伊丽莎白在这儿,或者米夏埃尔和格蕾在也好。他想,米夏埃尔就是这样,哪里需要他,他就不在哪里。
戈洛出现在门口时,他的妹妹避开了他。
“别过来,别抱我,”她说,“父亲刚刚这么做过。我感觉就像是被一条死鳟鱼抱了,得过好几年才能恢复过来。”
“比在大西洋上被鱼雷炸更可怕吗?”戈洛问。
“可怕得多!”莫妮卡说着笑得浑身乱颤,“得有人救我。救救我吧。去叫消防队来。母亲,美国有消防队吗?”
“有的。”卡提娅平静地说。
当托马斯准备离开普林斯顿,抛弃这个光秃秃的树枝和稀薄的阳光构成的世界时,搬家的前景再次令他兴奋起来,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宣布离开学校的决定后,邀他去用午餐或晚餐的人并不多。他拒绝普林斯顿的殷切怀抱,在他的同事看来是一种背叛,他们也不像从前那么希望他 ── 他完美代表了他们对德国之事的忧虑 ── 常去自家做客。卡提娅告诉他,她遇到他们的妻子时,也有同感。
他听说有人说他要搬去美国的大荒野时,不禁感到好笑。他和卡提娅之前去洛杉矶时,都发现在海边买房或租房相当便宜,那里的花园特别大,气候又舒适。
他们收到的关于那个城市的反馈都是好的。海因里希和内莉发现很容易在那租房租车。尽管海因里希和华纳兄弟公司有了不和 ── 后者对他所有的电影想法都毫无兴趣 ── 他仍然来信说,有些日子他觉得身在天堂。
“那么多德国人流亡到那里,既是好事也是麻烦,”卡提娅说,“不过你可以让我来对付那些麻烦的人。”
“他们都会是麻烦。”托马斯说。
“不会比我们在慕尼黑的邻居更麻烦!”
托马斯意外地收到来自尤金·迈耶的便条,内容简单而直接,请他去纽约的尼克博克俱乐部见面,时间将由迈耶的秘书在电话中通知。托马斯和卡提娅住在迈耶夫妇家中那段时间,尤金一直在幕后,而阿格尼丝主导台前。尤金和托马斯单独在一起时,只讨论过纽约和普林斯顿之间,以及华盛顿和纽约之间尴尬的火车班次时间。他注意到,即便在最普通的话题上,尤金的言谈都毫无趣味。
托马斯按约定时间来到尼克博克俱乐部,他被带入一间灯光明亮的大房间,有很多沙发和沙发椅。起初,他以为房间里没有人,但接着看到尤金·迈耶独自坐在角落里,他几乎很难被人注意到。尤金站起来,低声说道。
“也许我应该去普林斯顿见你。但我觉得我们在那地方很容易被人注意。”
托马斯点点头,忍住了没说他也许会被注意到,但尤金·迈耶不会。
“有人让我找你谈谈。”尤金欲言又止,像是在等回复。
“谁让你来找我?”托马斯问。
“我不方便说。”
一时间托马斯希望阿格尼丝·迈耶能在场,她会让她丈夫别这么处处提防。
“你可以认为,我指的是很有权势的人。”他补充说。
他们默默坐着,侍者过来送茶。
“他们要你知道,美国最终会参战,但公众持反对意见,国会也反对。最响亮的声音是我们应该远离战争。这意味着不能过度激发公众意见,也不能引起国会的怀疑,所以大体上,这个国家对难民关闭大门的计划,不仅仅是对某一个危机的回应,而是更大的战略的一部分。这个战略是在时机到来时参战,并赢得公众舆论,如果国家继续接纳战争难民,公众只会更加反对。我们期望美国在某个时刻会被煽动起来参战。不一定会成功,但计划便是如此。同时我们不想听到任何对难民政策的严肃抗议,也不想听到催促我们参战的尖锐呼吁。”
尤金说话时,托马斯发现这个新闻工作者使用的是平白直接的语言,毫无羞涩和保留。他想,尤金在督办《华盛顿邮报》社论时是否也用现在这种单调的语言。
“你希望我在事情发展过程中保持沉默?”托马斯问。
“他们想让你成为策略的一部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看重你。你在公共场合发言,接受采访,人们愿意听你说话。我自己没听过你的任何公共演讲,但我的妻子说,你有两个观点很明确。第一,我们必须打败希特勒。第二,我们要恢复德国民主制度。你鼓舞了美国听众。因此我们需要你知道我们的策略是什么。”
“感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可以是新德国的元首。我不会是第一个来对你说此话的人。”
“我只是个一般的作家。”
“并非如此。你已经是公众人物。你一定明白这点。你比任何人都更能代表未来。我们无法对布莱希特或你的哥哥持同样的看法。我也不认为你的儿子会得到同等的认可。”
托马斯笑了。
“我想也是。”
“你不需要保持沉默,只要明白这个更宏伟的计划就好。没人会让你别反对政策,也没人会让你不赞成美国参战。你只需要明白这个战略就好。”
“这些话是总统说的吗?”
“罗斯福总统想再见见你和你的妻子。请你留宿白宫的事正在讨论中。他会知道你已经被谈过话了,因此他不必再向你重复我刚才说过的话。同时,你知道,你通过我妻子提出的任何私人要求,只要能办到,都会获得批准。”
“那些德国移民,包括我哥哥在内,在好莱坞遇到了麻烦。合同没有续签。此事能有办法吗?”
“我们控制华盛顿都不容易。我们对好莱坞没有多少影响力。”
“毫无影响力?”
“只有一点。我的妻子可以让你哥哥和华纳兄弟公司签约,这有某种新事物的价值,也是爱国的表现,但她无法命令他们续约。第一次她已经格外施压了。她不能隔了一年再去做同样的事。他们也是生意人。”
“你可以提一下吗?也许 ……”
“不,我不能。完全不行。”
托马斯第一次发现尤金·迈耶的强硬,而之前这种态度一直被仔细地隐藏起来。他近乎愉悦地看到这个报社创办人的脸上显出精明市侩的神情。他心想,是否不该提华纳兄弟的事,而应该要他帮助米米和戈斯基。但如今为时已晚。
他们起身准备离开时,尤金走到他跟前。
“布兰奇·克瑙夫最近来过华盛顿,我们和她一起用了晚餐。她告诉我们,你的书卖得非常好,赚了很多。她说,正在策划一次巡回演讲,这能赚上一年的薪水。我们很高兴听到你这么成功。”
托马斯没有回应。
他与尤金告别时,越发相信应该搬到加利福尼亚去。如果权力是在华盛顿,那么他离华盛顿越远,离所有这些阴谋诡计和半遮半掩的事越远,对他和他家人就越好。
尤金·迈耶没有明说,却令他知道,他是被监控的。他的发言被关注,他的采访被研究。他喜欢他所认识的那个罗斯福,但当他想到罗斯福让尤金·迈耶来与他谈话,却不用自己的名义,他的喜欢就少了几分。
当他见到埃丽卡时,这个成为临时元首的想法可以当故事讲给她听。也许她的老父亲并不如他表面那样脱离实际和高蹈世事,至少在某些人眼中不是如此。他笑着想到,有人既然能想到他可以当一个有用的元首,那么一定还怀有其他一些想法,而这些想法并不都是明智的。
托马斯惊讶地发现搬运家具的人手脚十分麻利,他们小心地处理每一件东西,还想出了一个打包书籍的方法,等他到了加利福尼亚,书都会摆放得井井有条。当他们把他的桌子从书房里挪出去时,他很想告诉他们,这是从慕尼黑的房子里来的。当他们打包大烛台时,他也可以加一段故事,他们是如何把它从吕贝克带来的。但他们不想听故事。家具会被车辆运往美国的另一端。几小时后,房子就腾空了,好似他们从未住过。
他们在洛杉矶落脚后,他和卡提娅打算去看看太平洋帕利塞德的一处出售的地块,那地方靠近圣莫尼卡。他们已经租了一段时间房子,如今决定自己建一栋。他们选了朱利叶斯·戴维森为建筑师,因为他们看了他在贝莱尔改建的房子,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喜欢他沉着的样子。他们说话时,他总是移开目光,好像需要考虑他们的话,然后当他们等待回答时,他会眼神迷茫地望向远处。
“我们的建筑师有神秘的内心生活,”卡提娅说,“这是一件好事。”
托马斯和卡提娅跟着戴维森巡视房基,想象着即将建起的房子。托马斯梦想着他的书房,书桌会在哪儿,书架又会在哪儿。
他注意到戴维森穿得很美,他差点想让卡提娅问问他的西装是从哪买的。但他只是提醒戴维森,他不想自己的书房有落地窗。
“我要在暗处,”他说,“不想朝外眺望。”
他做了一个伏案写作的动作。
“我还要和你谈谈你提过的那个入墙式留声机,”托马斯说,“在盛夏,我想放一些悲伤的室内乐,清晰响亮,能唤起冬天。”
虽然他们商讨事务都用德语,但戴维森更像一个美国人。就连他巡视地基的步伐,也毫无德国人的犹豫和警惕。他的举止犹如是在大草原上度过童年,后来才成为美国人。他了解规划法律,也认识执法的人,仿佛洛杉矶是个村子。他谈论钱的方式很是随意,没有一个德国人敢这样。
托马斯突然想到,他的某一个孩子也许也会如此这般浸润在美国中,然而当他把他们逐一想了一遍后,觉得他们每一个都固执地坚持日耳曼的灵魂和日耳曼的品德,如果这些仍然存在的话。
“它看起来很小,直到我用脚步丈量了一下,”卡提娅说,“才发现其实很大。”
“会是一栋大小适中的房子,”戴维森说,“不过舒适,敞亮,足够一家人居住。”
他们在能眺望群山和圣卡塔丽娜岛的地基上巡视时,托马斯注意到角落里长着一株光秃秃的小树,树顶的树枝上挂着黑色的腐烂的果实。他问戴维森这是什么树。
“石榴树。你看到的是长在高处的果子,已经被鸟啄空了。待到春末,这棵树会在蜂鸟的帮助下开出花来,然后在早冬你就会看到石榴果了。”
托马斯从戴维森和卡提娅身边走开,像是要去看看房子的背面。在吕贝克,石榴果是运糖的货船运来的,装在木箱子里,每个单独包着米纸。一连几个月,他的母亲都会想方设法把果子做进每一餐中,不是沙拉,就是果酱、甜点。再后来这些就消失了。她让他们的父亲去问,但没人能预测石榴果何时才能再来吕贝克。
他知道怎么把一个石榴切开,把鲜红饱满的果实装进碗里。他想,如果这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那么已经足够。她也是从巴西的帕拉蒂的厨房里的女人那里学来的。诀窍并不是用勺子把果实挖出来,而是把果皮朝后扳开,轻轻利落地把果实挤出来,再除去包裹果实的白膜。
他喜欢石榴甘甜之余的干涩,也喜欢这颜色。但他此刻回想起来的,是母亲的欢快之情,是她听说从巴西运来鲜货时的声音和愉悦。当她知道老家的一丁点儿 ── 也许是最好的那一丁点儿,已经漂洋过海到达她身边,她的日子便充满快乐。
他想,搬到加利福尼亚,就是冥冥之中住在类似塑造了茱莉娅·曼的气候中。他寻思片刻,想告诉海因里希这棵树,看他是否也记得那一碗碗鲜红的果实。但他不想说太多关于在建的新房,免得会让哥哥更不愉快,因为海因里希终于接到通知,他撰写剧本的合同未能续签。
他穿过草地朝戴维森和卡提娅走去,他们正站在一株高高的棕榈树下,此时他想起古希腊神话中的石榴是有意义的。他想那是和死亡、地狱有关 (注:"希腊神话中,冥王哈得斯给佩耳塞福涅吃了一个石榴,导致她不能全年和母亲相守,每年有三分之一时间要待在哈得斯身边。") ,但他不太确定。等到他的书拆箱并放上这边书房的书架,他就会找到一本来自慕尼黑的书,一本古希腊神话词典。他会等到房子建成,一家人住进来,那时他将愉快地想到,到年底他就能吃到这种几乎已经忘却了的水果。
一天午餐后,他和往常一样睡了一个短短的午觉,接着读了一会儿书。四点,卡提娅等在了车上。他们开车去圣莫尼卡,在眺望海滩的人行道上散了会儿步,然后来到码头。
“说来奇怪,”卡提娅说,“我们最小的孩子,却第一个有了孩子,我觉得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但我在米夏埃尔的年纪,也有了埃丽卡,所以我应该觉得这合乎情理。我在想,米夏埃尔会不会是唯一一个有孩子的。”
“伊丽莎白会有的。”托马斯说。
“博尔杰塞太老了,不会有孩子了。”卡提娅说。
他们停下来眺望高高腾起的浪花,以及远处晴空下的碧蓝海水。托马斯的视线被附近的一个场景吸引了。两个穿短裤的年轻人正在海滩上做体操。他们面朝大海,所以托马斯能端详他们筋骨遒劲的背和腿。他能一直这么开心地站到夜幕降临。
其中一人回过身时,显得敏感而严肃。那会儿托马斯站在那里看着,卡提娅沉默地待在旁边,这个年轻人不时朝他瞟来一眼。托马斯观察着他 ── 光洁的胸部,腿上淡淡的汗毛,金色的短发,蓝色的眼睛。但脸上也有一种沉思,也许此人的敏锐感尚未在加利福尼亚变得过度活跃或空洞。
在后来的白天和黑夜,他想象着这个年轻人像克劳斯·霍伊泽尔曾经那样,走进他的书房,也许谈谈那些书、眼下的纷争、德国的遗产。他会把能说的事都告诉他,会聊聊他刚走上写作这条路时是多么犹豫,写完某几本书花了多少时间。他会把自己的书和一些别人的书借给这位客人,知道这会让这个男孩再来。他会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穿过花园的步道渐渐走远。
莫妮卡去了北加利福尼亚与米夏埃尔和再次怀孕的格蕾同住时,他们的租房终于得享宁静。但不久米夏埃尔写信给卡提娅说,莫妮卡给他们造成很大的负担。鸡毛蒜皮的事她都能说上半天,且停不下来。他写道,她唠叨的并不是自己渡海时的苦难,而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一个快递员失手掉了几样日用杂货,或是一条狗闯进他们的草坪。如果莫妮卡会回娘家去住,他希望母亲能够理解。
一天,托马斯从书房去起居室时,看到卡提娅和莫妮卡、戈洛正在看莫妮卡为一岁的弗里多拍的一组照片。他知道卡提娅怏怏不乐,因为她没被邀请去卡梅尔探望米夏埃尔、格蕾和弗里多。
他们把刚洗出来的照片给他看时,他以为会是记忆中的普林斯顿的那个普通婴孩。然而孩子活灵活现的,他面对着相机感觉有趣,神色间不仅没有慌张,还有一丝挑衅。托马斯看到了和伊丽莎白、戈洛、戈斯基一样的方下巴,那是他父亲一脉传下来的强硬的面相,他还发现一种讽刺、揶揄的目光,那只能来自卡提娅。他惊讶的是弗里多已经架势十足,准备好面对这个世界,索求人们的关注。
“我们为何不请他们来住呢?”他问。
“家里没有足够的房间。”卡提娅说。
“为何不写信说我们想要小弗里多来新家当第一个客人呢?或者动用我们的魅力,看看他们会不会邀请我们去住?”
“母亲已经试过了,”莫妮卡说,“可是没用,没人邀请她去看弗里多。”
“确实如此,”卡提娅说,“但我让莫妮卡不要跟任何人讲这事。”
“我不喜欢保守秘密和说谎。”莫妮卡说。
“也许你少说一点,或者少散播一点,就不会那么不喜欢了。”托马斯说。
“你写书的时候希望我们保持安静吗?”戈洛问道。他嘲弄的语气近乎咄咄逼人。
“饿着肚子不会让气氛好转,”托马斯说,“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从午餐中受益。”
油漆工开始粉刷新房,家具陆续运到,还有一台考究的塞梅多燃气炉。埃丽卡从伦敦飞回纽约,坐火车横穿美国,来他们的租房中探望。她不参与任何关于新房的百叶窗与色彩方案的话题,一心只谈战争。
“我知道我有偏见,但英国女人现在很优秀,很有效率。男人都去打仗,就是个理想的社会。去一家军工厂看看,年轻女性都在专注工作,这真是令人振奋。我希望美国人能亲眼看看。”
卡提娅问她在纽约待了数日,可曾见到克劳斯,她耸耸肩。
“他计划要来的。”她说。
“来多久?”卡提娅问。
“他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也没有钱。”
“我给他寄了钱。”
“他花完了。”
托马斯看到卡提娅对埃丽卡示意,让她别在他和戈洛、莫妮卡的面前继续讨论此事。
后来他在书房里看书时,卡提娅和埃丽卡进来并关上了门。
“克劳斯被警察找了。”卡提娅说。
“被捕了?”托马斯问。
“不完全是,”埃丽卡插嘴说,“他想参加美国军队,然后他被审查了,因为他是德国出生的。当然了,他们发现他吸吗啡,还是个同性恋。他否认了一切。他会请你为他出面求情。”
“向谁求情?”
“别问我。还有些事我没告诉你,母亲。他们问他的一个问题是关于乱伦。”
“乱伦?”卡提娅笑了起来,“他们觉得他那个幸运的伴侣是谁?”
“克劳斯告诉他们,他们把他和他父亲小说里的人物混淆起来了。”
“是的,我记得你父亲有篇关于乱伦的短篇。”卡提娅说。
“他们以为,”埃丽卡说,“克劳斯和我是双胞胎。”
“他当然可以告诉他们,你们不是双胞胎。”卡提娅说。
“你看,”埃丽卡说着站起来盯着她父亲,“克劳斯崩溃了。我就赶紧离开了他。”
“可是他想来这儿吗?”卡提娅问。
“他来的时候,还有几件事我们得记住,”埃丽卡说,“最好不要提你可能会去白宫。”
“为什么不能提?”托马斯问。
“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被请进任何一个就德国事宜对总统进言的智囊团。还有他很敏感,至少在你计划写有关浮士德的小说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