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棕色牛津鞋短暂的幸福生活

记忆裂痕 菲利普·迪克 9039 字 2个月前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拉比林特博士说。他庄重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将其紧紧握在手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你将看到现代科学史上最重要的事件,整个世界都将为此颤抖。”

“让我看看。”我说。现在很晚了,时间已过午夜。房子外面,雨点落在冷清的街道上。我看着拉比林特博士小心翼翼用拇指将火柴盒打开了一道小缝。我俯下身仔细看去。

火柴盒里有个黄铜按钮——就只有这孤零零的一样东西,除了一些干草和看起来像是面包屑的东西。

“按钮早就被发明出来了。”我说,“我不太明白。”我伸出手想摸摸按钮,但拉比林特一下子把火柴盒拿开,生气地皱起眉头。

“这不只是一个按钮。”他低头看着那个按钮说,“开始!开始!”然后又用手指轻轻捅了捅按钮,“开始!”

我好奇地看着他,“拉比林特,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你深夜到这里来,就为了让我看火柴盒里的一个按钮,而且——”

拉比林特靠在沙发上,垂头丧气,一脸挫败。他合上火柴盒,无可奈何地把它放回口袋里。“找借口也没用,”他说,“我失败了。按钮已经死掉。没希望了。”

“那东西很不寻常吗?你原本期待些什么?”

“给我拿点儿什么东西吧。”拉比林特绝望地环顾房间,“给我——给我来点酒。”

“好吧,博士。”我站起身来,“但你也知道酒精会把人变成什么样。”我走进厨房,倒了两杯雪利酒,端回来递给他一杯。我们小口小口地喝了一会儿酒。“我希望你能给我讲讲这个。”

博士放下酒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跷起二郎腿,拿出烟斗。点燃烟斗后,他再次仔细看了一眼火柴盒,最后叹了口气,把它放下。

“没用。”他说,“生命机行不通,原理本身就是错误的。当然,我指的是‘充分刺激’原理。”

“那是什么?”

“这条原理浮现在我脑海中,是因为有一天我坐在海滩边的一块岩石上,烈日炎炎,天气很热,我大汗淋漓、头晕目眩。突然,我旁边的一块鹅卵石立起来然后爬走了,太阳的热量干扰了它。”

“真的吗?一块鹅卵石?”

“那一刻,我立即意识到了‘充分刺激’原理。这就是生命的起源。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过去,一些无生命的物质受到某种强烈刺激于是爬走,它们因为感到恼火而开始行动起来。这就是我毕生的事业:寻找一种完美的刺激,其所产生的干扰足以令无生命的物质活过来,然后运用这一原理制造出一台可运行的机器。那台机器现在就放在我的汽车后座上,我称之为生命机。但它没有成功。”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感觉眼睛渐渐睁不开了。“说真的,博士,”我开口说道,“这个时间我们是不是——”

拉比林特博士猛地站了起来。“你说得没错,”他说,“我也该走了。我这就离开。”

他朝门口走去,我追上他。“那台机器,”我说,“不要放弃希望。也许以后会成功的。”

“机器?”他皱起眉头,“哦,生命机。好吧,要我说的话,我会用五美元的价格把它卖给你。”

我张大了嘴。他整个人透出一种凄凉的感觉,以至于我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多少?”我说。

“我去把它拿到屋里来。等我一会儿。”他出门走下几级台阶,来到一片漆黑的人行道上。我听到他打开车门,然后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着。

“等等。”我匆匆跑到他那里。他正吃力地对付一个巨大的方盒子,想把它从汽车里拖出来。我抓住盒子一侧,两人一起把它搬进屋里放在餐桌上。

“这就是生命机,”我说,“看起来像个荷兰烤箱。”

“是的,或者说,曾经是。生命机会发出一束热量波形成刺激。不过我彻底放弃这东西了。”

我拿出钱包,“好吧。如果你想把它卖掉,最好由我买下来。”我把钱递给他,他收下了。他告诉我把无生命的物质放在哪里,怎样调整刻度盘和仪表,随后,他毫无预兆地戴上帽子离开了。

我独自一人,与这台新买的生命机相伴。我正看着它时,我妻子裹着睡袍走下楼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看看你这副样子,你的鞋子都湿透了。你跑到外面排水沟里去了吗?”

“并没有。看看这个烤箱,我只花五美元就买到了。它能赋予物体以生命。”

琼低头看着我的鞋子,“现在是子夜一点,把你的鞋子放在烤箱里,然后上床睡觉。”

“可是,难道你没有意识到——”

“把那双鞋子放进烤箱里。”琼一边说一边走回楼上,“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好吧。”我说。

早餐时,我正坐在那里忧郁地盯着一盘冷鸡蛋和咸肉,他又回来了。门铃急不可耐地响起来。

“会是谁?”琼说。我站起来,经过走廊进入起居室,打开前门。

“拉比林特!”我说。他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

“这是你的五美元,”他说,“我想把我的生命机拿回来。”

我有点儿茫然,“好吧,博士。进来吧,我把它拿过来。”

他进屋后站在那里,用脚轻轻敲着地面。我去拿生命机,机器摸起来还有点儿热。拉比林特看着我把生命机拿给他。“放在这里吧,”他说,“我想确保一切正常。”

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博士充满感情地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小门,看向里面。“里面有一只鞋。”他说。

“应该是一双鞋。”我说,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我的上帝,我把鞋子放进里面了。”

“两只?现在只有一只。”

琼从厨房里走出来。“你好,博士。”她说,“什么风这么早就把你吹来了?”

我和拉比林特面面相觑。“只有一只?”我说。我弯下腰去看,里面有一只沾了泥巴的鞋,在拉比林特的生命机里度过一夜后,现在已经彻底干了。只有一只鞋——但我放进去的是两只。另一只在哪里?

我转过身,琼脸上的表情让我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她惊恐地看着地板,张大了嘴。

有个棕色小东西正在朝着沙发滑过去。它窜到沙发的下面,然后消失了。我只来得及瞥了一眼,短暂的一个晃影,但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的上帝!”拉比林特说,“这儿,拿着这五美元。”他把钞票塞进我手里。“我确实想把它拿回来,就现在!”

“别着急,”我说,“帮我一把。我们必须抓住那玩意儿,别让它溜到屋外去。”

拉比林特跑过去关上起居室的门。“它在沙发下面。”他蹲下来朝底下张望,“我想我看到它了。你有没有棍子之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