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格罗夫斯将军闷闷不乐地盯着墙上的作战地图。地图上有一圈黑色的细线，木卫三周围的铁环仍然在那里。他等了一会儿，抱着隐隐约约的希望，但那条线并没有消失。最后，他转身经过一排排桌子走出地图厅。

西勒少校在门口拦住了他，“怎么了，长官？战况没有变化吗？”

“没有变化。”

“我们该怎么做？”

“妥协，接受他们的条件。我们不能再拖一个月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也知道。”

“被木卫三这种小卫星击败。”

“如果我们能再有些时间就好了，可惜没有。飞船必须立即再次进入深空。如果只有妥协才能让他们滚蛋，那我们就这么做吧。木卫三！”他啐了一口唾沫，“要是我们能击败他们就好了。但到了那时候——”

“到了那时候，殖民地将不复存在。”

“我们的发射塔架必须回到我们自己手中，”格罗夫斯冷冷地说，“即使这意味着要妥协。”

“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去找找别的办法。”格罗夫斯从西勒旁边挤过去，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如果你能找到，记得告诉我。”

战争已经持续了两个地球月，没有停止的迹象。太阳系参议院的困境源于木卫三的特殊位置，在太阳系及半人马座比邻星殖民地之间不稳定的太空网络中，木卫三是二者间的迁跃点。所有离开太阳系进入深空的飞船，都要通过木卫三上巨大的太空发射塔架发射。没有别的发射塔架。之前，木卫三生物同意将这里作为迁跃点，于是太阳系便把发射塔架建在了那里。

木卫三生物通过用桶状小船拖运货物和供给品而变得十分富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货船、巡航舰和巡逻船，越来越多的木卫三飞船飞向太空。

有一天，这支古怪的舰队在太空发射塔架周围着陆，杀害或监禁了地球和火星的守卫，宣称木卫三和发射塔架是他们的所有物。如果参议院想要继续使用发射塔架，就得支付报酬，很多很多报酬。除此之外，还得把百分之二十的货物留在这颗卫星上，进贡给木卫三大帝。整个参议院对此集体表示抗议。

如果参议院舰队打算通过武力夺回发射塔架，发射塔架将被摧毁。木卫三已经布下了氢弹。木卫三舰队围绕这颗卫星形成一个坚硬如铁的细环。如果参议院舰队想要突破防线，占领这颗卫星，那发射塔架就完了。太阳系能怎么办？

而在比邻星上，殖民地正在忍饥挨饿。

“你确定我们不能在普通发射场上发射飞船进入深空？”一名火星参议员问。

“只有一级飞船才能抵达殖民地，”杰姆斯·卡迈克尔指挥官无奈地说，“一级飞船的尺寸是普通星系飞船的十倍，需要从深埋在地下几公里深、几公里宽的塔架上才能发射。你不可能在草地上发射这种尺寸的飞船。”

一片沉默。参议院的大会议室里挤满了来自全部九颗行星的代表。

“比邻星殖民地坚持不了二十天。”巴塞特博士言之凿凿，“这意味着我们下星期必须让一艘飞船启航。否则，就算我们能抵达那里，也没有任何人能幸存下来。”

“新的月球发射塔架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一个月之后。”卡迈克尔回答。

“不能快一点儿？”

“不能。”

“显然我们必须接受木卫三的条件。”参议院主席厌恶地哼了一声，“九大行星对一颗讨厌的小卫星！他们怎么敢要求与太阳系成员享有平等的发言权？！”

“我们可以打破他们的防御环，”卡迈克尔说，“但如果我们这样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摧毁发射塔架。”

“如果我们不用太空发射塔架就能为殖民地提供物资该多好。”一位冥王星参议员说。

“这意味着不能使用一级飞船。”

“没有别的办法能抵达比邻星？”

“据我们所知没有。”

土星参议员站起来，“指挥官，木卫三使用的是什么样的飞船？与你们的不同吗？”

“是的。但所有人对此都一无所知。”

“他们是怎么发射的？”

卡迈克尔耸耸肩，“用一般的方式，从普通发射场发射。”

“你认为——”

“我不认为那些是深空飞船，我们已经开始到处找救命稻草了。根本没有飞船大到足以穿越深空而不需要太空发射塔架，我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参议院主席在座位上略微挪了挪，“一项议案已提交给参议院进行表决，我们是否接受木卫三的条件，结束这场战争。我们是否现在开始投票？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人亮灯提问。

“那我们开始吧。水星。作为第一行星，你们怎么投票？”

“水星投票同意接受敌人的条件。”

“金星。金星投什么？”

“金星投票——”

“等等！”卡迈克尔指挥官突然站起来。

参议院主席抬起手示意暂定，“怎么了？参议院正在投票。”

卡迈克尔全神贯注地低头盯着地图厅发送给他的一片金属箔，“我不知道这个有多重要，但我想，或许参议院在投票前应该知道这个。”

“什么事？”

“我收到一条来自前线的消息。一支火星突击队出人意料地占领了一个木卫三研究站，位置在火星和木星之间的一颗小行星上。他们夺取了大量完好无缺的木卫三设备。”卡迈克尔环顾大厅，“包括一艘木卫三飞船——一艘正在研究站接受测试的新型飞船。木卫三工作人员已被消灭，但被俘获的飞船完好无损。突击队正把飞船带到这里来，由我们的专家进行检查。”

房间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我提出一项动议，我们推迟做出决定，先等木卫三的飞船接受检查，”天王星参议员喊道，“也许会有所发现！”

“木卫三投入了大量精力设计飞船，”卡迈克尔低声对参议院主席说，“他们的飞船很奇怪，完全不同于我们的。也许……”

“大家针对这项动议如何表决？”参议院主席问，“我们是否要等到这艘飞船接受检查之后？”

“让我们先等一等！”几个声音喊道，“等等看。”

卡迈克尔若有所思地搓着手，“值得一试。但如果没什么结果，我们还是得妥协。”他把金属箔折起来，“总之，值得期待。一艘木卫三飞船。我期待……”

厄尔·巴塞特博士激动得涨红了脸。

“让我过去，”他从一排身穿制服的军官中间挤过去，“请让我过去。”两名制服笔挺的中尉让开路，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钢铁和人造化合物的大圆球——那艘被俘获的木卫三飞船。

“看看它，”西勒少校对他耳语，“与我们的飞船截然不同。它是怎么运转的？”

“没有驱动喷射器，”卡迈克尔指挥官说，“只有降落用的着陆喷射器。它要怎么前进？”

木卫三圆球静静待在地球测试实验室中央，像个巨大的气泡般矗立在一圈人中间。这是一艘很漂亮的飞船，平滑的金属外壳熠熠生辉，微微泛出一丝冷光。

“它会令你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格罗夫斯将军说。他突然屏住了呼吸，“你们觉得这……这会不会是一艘重力驱动飞船？木卫三生物可能在试验重力飞船。”

“什么意思？”巴塞特问。

“重力驱动飞船无须消耗时间就能抵达目的地。重力的速度是无限的，无法测量。如果这个圆球是——”

“胡说，”卡迈克尔说，“爱因斯坦认为，重力不是一种力，而是翘曲，空间翘曲。”

“但不可能建造出一艘使用——”

“先生们！”参议院主席很快被警卫簇拥着来到实验室，“这就是那艘飞船？这个圆球？”军官们稍稍后退，参议院主席小心翼翼走近闪亮的巨大球体，碰了碰它。

“完好无损，”西勒说，“他们正在翻译控制装置上的标记，以便让我们弄明白如何操纵。”

“所以这就是木卫三飞船。它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帮助吗？”

“我们还不知道。”卡迈克尔说。

“学者们来了。”格罗夫斯说。圆球的舱门打开，两个身穿白色实验服的人带着个语义翻译机小心翼翼走下来。

“有何结果？”参议院主席问。

“我们已经翻译完毕。地球船员现在可以操纵这艘飞船了，所有的控制装置都加上了标记。”

“我们应该在试飞这艘飞船之前先研究一下发动机。”巴塞特博士说，“我们目前对它的了解有多少呢？我们完全不知道它靠什么运转，或者使用什么燃料。”

“弄清这些需要多长时间？”参议院主席问。

“至少几天。”卡迈克尔说。

“要这么久？”

“我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我们可能会发现全新的驱动方式和燃料类型。也许要花几个星期时间才能完成分析。”

参议院主席陷入沉思。

“长官，”卡迈克尔说，“我认为我们应该直接进行试飞。我们很容易就能招募到自愿参与试飞的机组。”

“试飞马上就能开始，”格罗夫斯说，“但驱动分析可能要等好几周。”

“你认为可以找到自愿参与的一整套机组成员？”

卡迈克尔搓搓手，“别担心。四个人就够。除我之外只需再另找三个。”

“两个，”格罗夫斯将军说，“把我算进去。”

“我怎么样？”西勒少校满怀希望地问。

巴塞特博士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平民能不能担任志愿者？我对这东西好奇得要命。”

参议院主席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能？如果用得上你，那就去吧。那么，所有的船员已经都在这里了。”

四人相视而笑。

“好了。”格罗夫斯说，“还等什么？让我们出发吧！”

语言学家用手指着一个仪表，“你可以看到木卫三的标记，我们在每一个旁边都加上了对应的地球语言。但还有个麻烦。我们知道木卫三的文字，比如说‘zahf’，表示‘5’，所以我们就在‘zahf’旁边加上个‘5’的标记。看到这个刻度盘了吗？箭头指向‘nesi’，零位。看到上面的标记了吗？”

100 liw

50 ka

5 zahf

0 nesi

5 zahf

50 ka

100 liw

卡迈克尔点点头，“所以呢？”

“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单位是什么。我们知道‘5’，但‘5’什么？我们知道‘50’，但‘50’什么？是速度还是距离？因为没有研究过这艘飞船的飞行原理——”

“你们无法解释？”

“怎么解释？”语言学家按下一个开关，“显然，这样会启动驱动装置。‘mel’表示启动。你关闭开关，它会指向‘io’——意思是停止。但怎样操纵这艘飞船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无法告诉你这个仪表的读数是什么意思。”

格罗夫斯摸着一个转盘，“这个是控制方向的吧？”

“这个控制制动火箭——着陆喷射器。至于中央驱动装置，我们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或者启动之后该如何控制。这方面语义学帮不上忙，只能靠经验。我们只能把数字翻译成数字。”

格罗夫斯和卡迈克尔对视一眼。

“好吧。”格罗夫斯说，“我们可能会发现自己在太空中迷路，或者被太阳吸过去。我曾经见过一艘飞船被太阳的引力吸过去。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我们距离太阳很远，而且我们会驶向外侧，冥王星的方向。我们最终会控制住这艘飞船。你不想打退堂鼓吧？”

“当然不想。”

“你们两个呢？”卡迈克尔对巴塞特和西勒说，“你们还想去吗？”

“当然，”巴塞特正小心翼翼地穿上宇航服，“我要去。”

“确保头盔完全密封。”卡迈克尔帮他收紧护腿，“还有你的鞋。”

“指挥官，”格罗夫斯说，“他们马上就能装好视频屏幕。我让他们安装这个装置，是希望我们可以与地面保持联系。我们回程时可能需要帮助。”

“好主意。”卡迈克尔走过去，寻找连接屏幕的引线，“自带电源组件？”

“为了安全起见。完全独立于飞船。”

卡迈克尔在视频屏幕前坐下，把它打开，本地监控员出现在屏幕上，“联系火星上的驻军站。维奇指挥官。”

电话占线。卡迈克尔一边等一边系紧靴子和护腿。正当他把头盔套到头上时，一号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出维奇黝黑的面孔、消瘦的下巴，还有他猩红色的制服。

“你好，卡迈克尔指挥官。”他低声说，好奇地打量卡迈克尔的太空服，“你要踏上一次太空旅行，指挥官？”

“我们可能会去见你。我们打算试飞被俘获的木卫三飞船。如果一切顺利，我希望今天晚些时候能在你的发射场上着陆。”

“我们会清空发射场，准备迎接你们。”

“最好也备上应急设备，我们对于这东西的控制系统还没把握。”

“祝你好运。”维奇眨了眨眼，“我能看到飞船内部。它是靠什么驱动的？”

“我们还不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希望你们能顺利着陆，指挥官。”

“谢谢。我们也希望。”卡迈克尔切断了联络。格罗夫斯和西勒已经穿好太空服。他们正帮巴赛特拧紧固定耳机的旋钮。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格罗夫斯说。他透过舷窗望向外面，一圈军官正默默地看着他们。

“和大家告别吧。”西勒对巴塞特说，“这可能是我们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分钟。”

“真的那么危险吗？”

格罗夫斯来到控制面板前，坐在卡迈克尔旁边。“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通过耳机传给卡迈克尔。

“准备好了。”卡迈克尔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握住标记着“mel”的开关，“我们出发了，抓紧！”

他紧紧抓住开关，向前推。

他们从太空中坠落。

“救命！”巴塞特博士叫道。他从翻转的地板上滑过去，撞到一张桌子上。卡迈克尔和格罗夫斯拼命抓牢，努力保持原位，待在控制面板前。

圆球旋转、下降，在厚厚的雨帘中降得越来越低。在他们下方，透过舷窗可以看到波浪起伏的大海，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无边无垠的蔚蓝海水。西勒低头看着那里，双手和双膝撑住身体，在圆球中滑动。

“指挥官，我们……我们在哪里？”

“火星以外的什么地方。这里不可能是火星！”

格罗夫斯一个接一个迅速按下制动火箭的开关。随着火箭在他们周围点火启动，圆球一阵颤抖。

“慢慢来，”卡迈克尔伸长脖子看向舷窗外面，“大海？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