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住1021,她在1201。上船的第一天,吃午饭的时候,我们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都是孤身的旅客,都是女人,几分钟之后,我们就攀谈起来。
“我觉得,你看起来很面熟。”她说,这句俗套的搭讪通常显得很刻意,唯独此刻,我和她都觉得这话再准确不过,我看她也觉得十分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当我想去餐厅角落的自动咖啡机那里再拿一杯咖啡的时候,她也站了起来。
“咖啡。”她笑着说,“我们一起去吧。”从此,在这条船上,我们总是待在一起。上午,游轮孤零零地在海面上行进,在甲板上,阳光缓缓移动,由此可以判断时间和航行的方向。她时不时就看看手表,再抬头看看天,好像对天光和钟点有着浓厚的兴趣,我不在乎。在海上,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起得迟,吃完早饭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我和她在甲板上漫步,甲板中间铺着一条狭窄的塑胶跑道,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正在慢跑,从我们中间穿过去,冲破了我和她相互挎着的胳膊。我们意识到这样慢吞吞地走在跑道上,挡了别人的路,就走到靠海的那一侧,拣两张铺着软垫的躺椅各自躺下,继续我们刚才被打断的谈话。船舷外的大海非常宁静,深厚的蔚蓝有种宝石般坚实的质地,闪着银色的光。
“所以,你就答应他了?”
她点点头,说:“那么多人看着,那么多的花,那家花店很有名。”
“所以你是真的喜欢他。”
“不好说。”她说,“喜欢肯定是有的,也没到非他不嫁的地步。不过,怎么说呢,当时他确实打动了我。”
上百朵艳红的玫瑰花,周五的晚上,热闹的餐厅,众人的目光,起哄的口哨和鼓掌,那些不谙世事的年轻姑娘,认为这就是浪漫的模板。邱刚微笑着,望着对面的童童,他的眼睛又圆又大,波光闪动,透着恳切,还有几分天真。
他脖子上戴着一根细细的白金项链,女式的,看上去很奇怪,甚至有点可笑。那条项链是刚开始恋爱的时候,他送给童童的礼物。她告诉我,有一次闹分手,她把项链寄快递还给他,没想到他就循着快递的地址找来了,她后悔自己太疏忽。或者,对方是趁她下班跟踪也说不定,从朋友那里打听到她的新公司,他们都不知道内情,没有替她隐瞒,还以为这是情侣在闹脾气呢。
邱刚在楼道里等。童童下班回来,手里拎着一袋青菜。六楼,没有电梯,他就站在楼梯顶上,居高临下望着她,嘴里说着:“对不起。”
她犹豫了一下,转身下楼已经来不及,不想在楼道里纠缠,就几步跑上楼梯,迅速地掏钥匙开门,合租的室友也在家,料想他不敢撒野。他确实没有撒野,安静地站在门外,看着她把门关上,没有试着推门,也没有大声地叫她名字。
因着这份安静,她心里又有些不安。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敲门,问:“童童,让我进来好吗?”她没回答,他接着说他要调去外地工作,听声音像是紧贴着那道铁门,室友穿着睡衣走出卧室,问童童是谁来了。
他继续说:“我说几句话就走。你打开门好吗?”语气真诚而温柔。室友说:“他是你男朋友?”语气中含着八卦的乐趣,一边说,一边往脸上拍打化妆水,她穿的毛绒睡衣的胸前印着一只小棕熊。
他又敲门,一开始是笃笃地,也许马上就会变成大力的咚咚咚。她说:“假如没开就好了,假如没开……”她总觉得自己的事,不要在别人面前闹腾,让人家看笑话。
他们原本是一个部门的同事,电脑背靠背,两个人面对面。童童是部门的行政助理,负责上传下达、处理文书,也是部门里唯一的女性。入职后没多久,她跟招她入职的人力资源经理一起吃午饭,是跟她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师姐,比她大三届。师姐说:“你知道为什么招你进来?”
“我英语比较好?”童童漫不经心地说。面试的时候,很多人坐在一起,小组讨论,回答问题,全英文,童童的英文是所有面试者中最流利的。
“因为你是女生,我们这儿女生太少啦。”她笑着说,“你们老板点名要一个女生当他的秘书,说部门里需要一些亮色,激起大伙儿的干劲。前一个干了没多久就跳槽了。”
童童皱了下眉头,仿佛被冒犯了,又不好直说,只好笑道:“我算什么亮色呀?”童童身材瘦削,脸型也是瘦瘦的长方形,不算很美,偶尔穿个露腿的短裙子,有男同事开玩笑说她的腿长得好看。
过几分钟,她又说:“我觉得我确实是那一组里头,英语最好的啊。”师姐说:“你还跟上学的时候一样,净纠结一些没用的。”
渐渐地,她发觉英语好确实没什么用处。跟经理出门,她不愿意喝酒,客户拿她开玩笑,玩笑稍一过火,她就摆脸色,搞得气氛都是僵的。几个月后,她就从经理秘书变成了部门助理,替所有工程师打杂。
经理那边,听说又在招新人。童童想过离职,她不喜欢现在的领导,但是想想又犹豫,毕竟这里稳定,而且待遇不错,不如边做边看。渐渐地,她跟邱刚熟络起来,时常跟着他一起抱怨领导。邱刚在公司也不受重视,入职几年了,没升过职,常常有怨言。有天下午,他被经理叫去办公室谈话,回来时一脸怒容,童童问他:“你吃苹果吗?”
“不吃。”
大概一个月之前,邱刚给她看他在国外买的瑞士军刀,随手拿起一张A4纸,立在手里,刀刃像劈开流水那样把纸分成两半,无声无息。他把那把刀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跟童童说,需要削水果,就找他要。
她每天中午都要吃一个苹果。从小妈妈就告诉她,天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童童深信不疑,饭可以不吃,苹果不能少。通常她会在家里削好了,切成小块,装在保鲜盒里,拿出来吃的时候,有时候已经氧化发黄了。那天以后,她每天都会带一个洗好的红苹果,吃的时候就向邱刚借刀削皮,一借一还,好像有某种默契在里头。要说想谈恋爱,当代人大可不必这么遮遮掩掩,可他们是同事呀,公司不允许这种事。
邱刚简短地说“不吃”,显得心绪不佳。那天下午,她跟邱刚只说了那一句话,没有开别的玩笑,没有互发表情包,也没有转一些好玩的网络段子,童童跟他说话,他只回复一两个字。童童反思自己是否表现得太轻浮、太热络了,不像个女同事该有的距离。她这个人常常一日三省,从小父母就教育她:遇到问题,要从自己身上找根源。于是,她又一个人纠结起来。
整个下午,邱刚时不时地掷过来一个严肃的眼神,童童觉得自己像站在篮球场边,被飞过来的篮球砸了好几次。快下班时,他终于发过来一条微信:“晚上你有空吗?”
邱刚约她一起吃晚饭。从前一起吃午饭倒有几次,晚饭是第一次。童童皮包里的保鲜盒里还装着用他的小刀削皮切块的苹果,菜吃得差不多了,她就拿出来,两个人一人一块地吃着,一边浮泛地聊着天。说起公司里的事,邱刚有些愤愤的,认为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待遇,领导耳聋眼瞎。他这个人,无论谈什么话题,都带着些愤世嫉俗的嘲讽味道,又俏皮又刻薄,公司的同事他一个也不喜欢。除了童童,别的同事也很少跟他私下往来。
有时候,童童也觉得邱刚虽然聪明,但是不太厚道,眼里没有别人。也正因为这样,当他对她表示好感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很特别,好像受到了恭维似的。那天晚上,他一定要请客,结完账走出来的时候,他说:“我觉得你那天穿的黑毛衣,比这件蓝的好看多了,那件能显出身材,这件穿起来像只小熊。”他笑眯眯地说,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
天色已晚,童童觉得自己的脸在夜色中红了一下,像根火柴似的一闪光,又被冷风扑灭了。她分辨不清,邱刚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长到这么大,没正经谈过一次恋爱。后来想想,归根到底是自己动了心,别人说什么,都以为人家在表示亲密。是自己的错,她这么想着,站在咚咚响着的门前,都是我自己的错,不该从家里寄快递,让他追踪上门。
室友这时候也不说话了,敲门的声音变得那么急促,像一串强烈的惊叹号,她望着童童,眼中满是疑惑。童童忽然不怕了,有什么好怕?她想,光天化日,家里还有别人,我不信他敢怎么样。她向前两步,打开了房门。
二
1201,这是我给她的代号,她的全名已经模糊到难以忆起。在旅途中萍水相逢的朋友,彼此都知道这亲密是临时的,用过即抛。我只记得她的名字里有“童”字,就写作“童童”,听着像一个小姑娘,其实她看起来至少四十五岁了,出于礼貌,我不问她年纪,只叫她姐姐。
现在,我用力地回忆这个人,以及她讲给我听的故事,像默写一篇很早以前背过的课文,有些句子连不上,有些段落记错了顺序。童童的故事从她年轻的时候开始,有些情节不像真的,因为按她的年纪,那些年应该还没有微信,她说的那家餐厅,邱刚向她求婚的那家,有名的网红店,那时候也没开张,但是我管他呢,在船上,闲暇工夫多的是,她讲,我就听。
童童打开房门。邱刚像一阵冬日的狂风,身上裹着冬天的寒气,一头撞进来,童童被逼得倒退两步。她室友回自己房间去了,关上了门,咣当一声,不打算掺和别人的事。
他回身也关了门,然后开始向她道歉。道歉总是灵活的,只管把事实当作一块橡皮泥,在手里捏来揉去,变成各种形状,发生过的事,随便怎么解释都行,反正他不肯承认自己是故意打人。说着说着,他就微笑着反问:“我是故意打你的吗?是吗?你那些话实在太气人了。”那微笑是真诚又平和,好像在议论不相干的人和事。
在是不是“故意打人”这个无谓的问题上,他们就纠缠开来,一点点地复盘,重建当时的情景,他说了什么,童童又说了什么,他怎么就抡起一个瓷盘朝她砸了过来。在这些话语的间隙,童童时常想笑,觉得这太可笑了,但是这冲动只有一瞬间,转眼又被话语的河流淹没了,她得专注于辩论,而这些争论并没有复原事实,只是让事实不断变形,直到童童觉得精疲力竭,一句话也不想再说。随他怎么说吧。
她只抓住一点。“分手,”她说,“分手吧?”几乎是绝望的哀求,她不明白其实这件事不需要得到谁的同意,可是她习惯了,从小到大,她做任何事,都得有父母的同意、老师的同意。自己的事要别人点头才算,分手也是一样——他不肯,就还没完全分开。她得说服他。可惜,她是那种意愿很明确,意志却不够坚定的人。
“不行。”他说,“你还爱我呢。”停了几秒钟,又说:“你能说你一点不爱我了吗?”
她不能说,这怎么说呢?即便说了,他依然可以不信,一不信,二不听,你就是爱我,他斩钉截铁,不然,你为什么寄项链给我?完全可以扔进下水道。童童哑口无言,有那么一时半刻,又觉得他也有些道理,而自己,好像还有一点爱他呢。那条细细的女式项链,此刻正绕在邱刚的脖子上,在日光灯下明明灭灭,似断似连。本来她没注意,邱刚特意翻开毛衣领子给她看,说:“你看,咱们俩的信物。”他脖子粗,把项链撑得很满,童童觉得可笑,又觉得在这时候笑出声很奇怪,就努力忍回去。邱刚看见,以为她又心软了。
室友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想必已经睡了。邱刚说:“我们进你房间谈吧,在客厅说话影响人家休息。”已经很晚了,他最好快点走,可是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她只好把他带进自己的卧室。这一步大错特错——门一关,事情就开始起变化。
起初,他的态度还是很好,走进来,环视一圈,说:“这房间比你从前的还小,床也太小了。”他笑眯眯的,好像不愉快都过去了,随意地坐在床上,那是一张老式的席梦思床,人一坐,立刻就陷下一大片。童童走到房间的另一边,靠着窗户站着。
“离我近点。”邱刚说,拍着身边的床单,还是笑着。
“我们得分手。”童童说,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绝望。有一瞬她觉得自己没必要这样,分手就分手,不见就完了,她不声不响地辞职跑掉,没想到他又跟了来。
全是因为那条项链。
“你为什么要把项链寄给他?”我问童童,在船尾的咖啡座里,她背靠着一整面临海的玻璃墙,用手去捋自己的头发,向后一撩,把手腕上的皮筋缠上去,整张脸露了出来。她的年纪并不体现在皮肤五官上,其实保养得不错——沧桑只潜伏在偶然的神情里,宽阔的额头像秋天晴朗的平原,忽然掠过一片云的暗影,随之阴雨就要来了。她的心情起伏不定,面对我,她总是保持着和气的笑容,可是,当提到那些往事的时候,她时常露出一副迟疑犹豫的样子,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啊。”她说,“大概是分手了,他的东西一定要还给他吧。”
按她的说法,因为那个快递,邱刚找到她,两个人才继续交往,可我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你完全可以不开门。”我说,“开门是又一次退让。我觉得你并不是真的想分手。”
“他也是这么说。”童童举起咖啡杯,一边喝一边皱起了眉。
“然后呢?”
邱刚躺在床上,笑着叫她过来,她没动。窗外起了狂风,这风从傍晚时刮起,吹得越来越猛烈,深冬的北风像一只受伤的猛兽,挣扎翻滚,撞击着楼房的金属窗框,好像外面的广阔天地是锁住它的笼子。
“你过来呀。”
“你出去吧。”童童说,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解决方式。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求你离开。
可是邱刚不肯听她的。不知怎么他又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手放在她的后背上,后背顿时一阵又暖又麻。他若即若离地推着她,几乎没怎么用力,她就跟着走过来。他不像有恶意,而她只想劝他离开,不想大吵大闹地翻脸。室友还醒着呢。
她也坐在床沿,在他身边,呼吸着他的呼吸。贴在背上的手掌消失了,他的胳膊转过来围在她肩膀上,童童说:“你走吧。我今天还得加班。”然后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因为问题已经迫近眼前,变成了“他想要干什么”,他们本来是要分手的。
“我在我女朋友家,为什么要走?”
她辞职、搬家、换电话号码,自以为像一条挣脱了钓钩的鱼,正在游向深海。他跟了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她觉得泄气,好像愤怒和恐惧全是过家家,是她自己摆出来的空盘子空碗,虚张声势,但是对方已经不想陪她玩了。你追我跑,你闹我哄,这套把戏最终还是落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加什么班。”他说,“你先脱吧。”
“你可以说不。”我说,咖啡里的冰块渐渐化了。我一直在假装专注,似乎连咖啡也忘了喝,其实她的叙述既啰唆又冗长。上点年纪的人就是这样,我想,一边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她用无数细节堆砌她的感受。起初,我每个字都听见了,后来,我渐渐地不耐烦,因为她总是围绕着最关键的事实打转,试图去描述一些极其细微的东西,但是语言又很有限,她把手势也加了进来,眼角闪着泪光,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像被老师吓住了的小学生。她在发抖,那种从内而外觉得寒冷的颤抖。我端起咖啡杯。她终于说出口:“他有一把刀。”
红色的瑞士军刀,他借给童童削苹果的那一把。她继续说着,语气开始变得平稳坚定,像打开了一道生锈的锁,推开通往过去的门。我想,她很老了,在我看来,超过四十岁就算老,她说的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玩过家家的小女孩,二十年间世界已经大变,她还沉陷在过去,重复着:“他有一把刀。”
我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的大海,海面宁静如昨,像一大块深蓝色的法兰绒,浪花点点,是绒面上沾的灰尘,游轮的航程快要结束了,而我连一个完整的故事还没听完。也许就在今天——她总该说到最关键的部分。
“他把刀挂在钥匙扣上,”她比画着,“这么长,很锐利。”我知道,我想,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我知道这种刀很锋利,我的钥匙扣上也挂着一把——我男朋友送给我的。
“第一次的时候,他就拿着刀,满脸是汗,身上也有汗。”
“你可以说不,这没什么的,这种事,谁都有不想做的时候。”我告诉她,如果她听得懂,就应该换个话题。她的回忆集中到那把刀上,就像把昆虫放在放大镜下面,找到焦点,让阳光点燃它。我和她之间,也有某种情绪缓缓燃烧起来了。
“他拿着刀!”她向我低吼,陈旧的愤怒穿越时间向我袭来。其实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没有义务去忍受这些,我放下杯子,打算去个卫生间。她一把按住我的手腕,我笑着说:“我不走,我去洗个手。”
邻座有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孩,正在读一本厚厚的书,此刻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她松开按着我的手,低声说:“他拿着刀让我脱衣服。”邻座的女孩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我很想离开这儿,回去自己的房间,可是话题进行到这里,就不能不接着听下去。在洗手间里,我待得比平常更久,擦护手霜,喷香水,用水润湿了手指去整理刘海,刘海挡眼睛了,我把头发向上拢到头顶看看,额头太宽,于是又放下来。我回到咖啡厅,她已经平静下来,抱着双臂,扭头望向玻璃外面的大海。
终于,他走之后,童童重新穿好衣服,在书桌前坐下来,开始加班。她欠领导一个报表,明天要交,她看着一行行数字材料,工作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弄错了,还要重新来过。那把红色的小刀从远处射来,刀尖对准她的额头,正中目标,刀刃插进了凝滞的空气,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贯穿了,像一个被切开的红苹果。
表格里的数字好像在游动,红色、绿色、黄色,像外面大楼上的广告牌,它们跃动、交缠又分开,组合成不同的意义,而她一点也不懂,看不出其中的重要关联,看不出从满脸笑容变成一头热汗,只差几秒脱衣服的时间。
这并不是第一次,第一次在邱刚的家,她说。当时,他们开始交往不过几个小时,他们一起吃晚饭,邱刚直截了当地要童童做他的女朋友。他喜欢一边嚼东西一边说话,童童把这理解成孩子气。他鼓起双颊,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小狗儿似的看着她。她答应了,觉得水到渠成,跟从前并没有两样。试试交往嘛,她想,从前她在学校里,看见一对对的情侣,心里很羡慕,也想谈一场恋爱,最终也没遇到。上班后她遇见邱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那时,他坐在餐桌的对面,嘴里塞满食物,将吃剩的骨头吐在碟子里,整齐地码成一座小山。他是个很讲究整洁的人,办公桌上总是干干净净,电脑桌面只保留一排图标,背景是纯粹的宝蓝色。从表面上,这个人看不出有哪些特别的喜好和兴趣,对童童却很热情。她入职的第一天,领导带着她在各个工位转了一圈,介绍给大家。等她坐下来,开始安顿自己的办公桌,打开电脑,摆上一只小猫玩偶和带盖的马克杯,邱刚用内部系统给她发消息:你一会儿要去打印东西吗?去的话跟我说一声,帮我打印几个文件。童童刚毕业,第一天上班,自然不好拒绝。她从茶水间旁边的打印机那里回来,把文件带给他,一交一接,两人多说了几句话。邱刚长相帅气,笑起来眼睛闪闪的,童童有点不好意思,躲在电脑后面,拿出化妆镜来悄悄补一遍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