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选了一瓶葡萄酒,把家里的钥匙放在口袋里,没有整理头发,就来到了楼下。

我很坚定地摁下了门铃,摁了两次,两声漫长的电铃,回荡在卡拉诺的家里。四周恢复了寂静,我觉得很不安,我听到了懒散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阵寂静。卡拉诺在猫眼里窥视着我,钥匙在锁眼里转动,他是一个在晚上也会害怕的男人,也像单身女人一样,把门反锁得紧紧的。我想在门打开之前,快步跑回家。

他穿着浴衣出现在我面前,消瘦的脚踝赤裸着,拖鞋上有某个宾馆的标识,那应该是和乐队一起出去演出时,和肥皂一起顺手带回家的。

“生日快乐,”我赶紧说,脸上并没有露出微笑,“祝您生日快乐。”

我把手上的葡萄酒递了过去,另一只手上是驾照。

“这是今天早上,我在小路的尽头捡到的。”

他很迷惑地看着我。

“我说的不是酒,”我声明说,“是驾照。”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仿佛明白过来,有些忐忑地说:

“谢谢,我一直找不到,都不抱任何希望了。您要进屋里坐坐吗?”

“也许太晚了。”我小声说,觉得一阵恐慌。

他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回答说:

“是很晚了,是的,但是……请进吧。我很高兴……谢谢……家里有点乱……进来吧。”

我喜欢他的语气,他有些羞怯,还想展示自己是见过世面的男人,但不是很坦然。我进去后,关上了身后的门。

进入之后,我神奇地发现自己忽然很自在。在客厅里,我看到了一个很大的乐器盒子靠在角落里。我觉得那是个我很熟悉的存在,就好像五十年前的女佣人,是乡下那些身材粗壮的女人,她们来到城里,帮着富人家带孩子。家里当然很凌乱(地上丢着一份报纸,烟灰缸里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客人丢的烟头,桌子上放着一个喝过牛奶的杯子),但那是单身男人的凌乱,并没有让人不舒服。另外,空气中散发着肥皂的气息,能闻到洗完澡后干净的热气。

“不好意思,我穿着浴衣,因为刚才……”

“没关系。”

“我去拿杯子,我还有橄榄、咸饼干……”

“我只想和您一起喝一杯,为您庆祝一下。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也为我的健康干杯。为痛苦干杯,祝马里奥和卡尔拉的性与爱早日遭遇痛苦。我应该习惯于说他们俩的名字,他们的名字连在一起,是新的一对。以前大家都说“马里奥和奥尔加”,现在要说“马里奥和卡尔拉”。我希望他忽然蛋疼,腰部损伤,浑身腐烂,散发着背叛的恶臭。

卡拉诺拿着杯子过来了,他用开瓶器打开了葡萄酒瓶,等了一下,然后倒了一些酒在杯子里。这时,他说了一些客气话:我的孩子都很漂亮,他经常从窗子那里,看到我和他们在一起,我很会照顾他们。他没提到狗,也没有提到我丈夫。我感觉,他受不了狗,也受不了我丈夫。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出于礼貌,他觉得这些话不应该说出来。

喝了第一杯酒之后,我自己提到了狗和我丈夫。奥托是条好狗,但说实在的,如果是我做决定,我永远都不会在家里养狗,因为狗在楼房里会很不自在。我丈夫坚持要养,他自己承担了照顾狗的责任,就像其他责任一样。但最后,暴露出来他是个卑劣、不负责任的男人。我们对于别人一点儿也不了解,即使是那些和我们一起生活、无话不谈的人。

“我不了解我丈夫,就像我不了解您一样,没什么差别。”我感叹了一句。灵魂只是一股很不稳定的风,卡拉诺先生,是声带的震动,只是为了假装是一个人,某个东西。我对卡拉诺说,马里奥离开了,他现在和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一起生活。他背叛了我,整整五年的时间他们在偷偷来往,他是个双面人,两套说法。现在他离开了,把所有麻烦事儿都甩给了我:我要照顾他的两个孩子,照顾家里,还有那条狗——愚蠢的奥托。我实在受不了了。这和马里奥没什么关系,我真是被那些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别的。以前我们分摊那些责任,现在我一个人承担。即使是那些责任,也没能让我们的关系延续,让我们继续在一起。这是陈词滥调了,为什么应该是我,负责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保持活力。我厌烦了这些陈词滥调。我还要承担这个责任:搞清楚我们到底是哪里错了。那折磨人心的心理分析,我不得不为马里奥也做了。他不想深挖,不想改变自己,改过自新。他好像被那个金发女孩迷惑了,我却要承担起分析的责任。我一点点分析我们一起生活的这十五年,我晚上就在做这件事。假如他回心转意的话,我想要做好准备,这样可以很快重新开始,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卡拉诺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尽量用浴袍盖住脚踝。他喝着杯子里的酒,很专心地听我说话。他一直都没有插话,但他能传递给我一种感觉,就是他在倾听。他让我觉得每一个字都没有白说,一丝情感都没有白费。我想哭的时候,也不会觉得羞耻,会毫无顾忌地哭。我确信他能明白我的处境,我内心在经历动荡,非常强烈的痛苦。我的眼泪就像水晶的碎片,那是我长时间珍藏在秘密之所的水晶物品,现在因为那场动荡,它碎成了成千上万块,让人心痛。我感觉到眼睛、鼻子很疼,但我无法停下来。我很感动,因为我发现卡拉诺也忍不住要哭了。他的下嘴唇在抖动,眼睛亮晶晶的,小声安慰我说:

“太太,别这样……”

他的敏感让我很心动,我流着眼泪,把杯子放在地板上,开始安慰他,虽然我是那个需要安慰的人,我挨近他的身体。

他什么都没有说,很快给我递过来一张纸手帕。我低声说,对不起,我实在太沮丧了。他说,我应该平静下来,他见不得我难过。我擦干了眼泪、鼻子、嘴,靠在了他身上,终于安静了一会儿。我把头轻轻靠在他胸口上,一个胳膊搭在他的腿上。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我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做出这种事,我又哭了起来。卡拉诺小心翼翼,很羞怯地用一只胳膊环绕着我的肩膀。他家里有一种温柔安静的气息,我平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我很累,想睡一会儿。

“我可以这样待一会儿吗?”我问,声音小到无法察觉,就像一阵呼吸。

“可以。”他回答说,声音有一点沙哑。

也许我躺了下来。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是在卡尔拉和马里奥的房间里,让我最不安的是性欲的味道。这时他们一定还没有睡,他们的汗水一定打湿了床单,一个人的舌头贪婪地深入到另一个人的嘴里。有个东西掠过了我的脖子,可能是卡拉诺的嘴唇,我忍不住一惊。我有些不安地抬起脸,他吻了我的嘴唇。

现在我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我当时一下子并没有明白。我只是感觉很糟糕,就好像他向我发出了一个信号,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越来越恶心。实际上,我首先感到的是对自己的愤恨,为什么我会在那里,为什么我没有告辞,为什么我决定去那里,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脱不了身了。

“我们开始吗?”我用一种假装的愉快语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