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名第女童一
“下午三点四十八分菅家先生出狱了!菅家先生于再审前被释放!”
“菅家先生,恭喜你!”
商旅车的车窗摇下近五十厘米,媒体记者的叫嚷声、相机接连不断的快门声、刺眼的闪光灯排山倒海般涌了进来。二〇〇九年六月四日,这辆车从千叶监狱缓缓驶出,六十二岁的菅家利和从车窗探出身子,向拥挤在四周的媒体记者挥手致意。经过前所未有的DNA型再鉴定,菅家一案最终被认定为冤案。度过了十七年半的铁窗生涯后,他出狱了。
作为采访者,我与菅家同乘一辆车。在四周不断亮起的闪光灯下,我稳住身体,举着摄像机,通过取景框注视着这个两鬓斑白的男人。
我们头顶的上空盘旋着数架电视台的采访直升机。车子驶出监狱大门,好几辆摩托车立即紧紧跟随。各家媒体为报道此次再审前释放,几乎倾巢而出。
这是我第一次与菅家见面,虽然才不到五分钟,我们却有种彼此早已熟悉的感觉。
十七年半的牢狱生涯——我犯难了,不知该如何与他谈起。是说“你辛苦了”,还是“你觉得狱中的日子漫长吗”?车子一路向前行驶,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情急之下,我说出一句很苍白的话:“菅家先生,你现在已经出来了……”
菅家望着我不住地点头,笑眯眯地说:“我很高兴。”
车子离开监狱后沿着日本的国道前行,开往千叶市的酒店,那里有一场记者见面会在等着他。车窗外是大家见惯的“外面的”景色,菅家痴痴地贪看不已。
我长达两年的采访如今可以画上句号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今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始。
菅家释放,“北关东连环杀童案”的真相也终于要浮出水面。
时间回到两年前。
二〇〇七年六月,日本电视台报道局。
办公室一角,新闻快报的提示音、怒吼声、年轻员工小跑的脚步声交杂起伏。一张桌子上资料堆积如山,摇摇欲坠。那是我的办公桌。当时的我供职于电视台社会部,是一名电视台记者。
手头的工作和以往并无太大分别。我不曾加入记者俱乐部[1],主要负责跑现场、采访和调查报道。在一群忙于新闻直播与节目制作的年轻同事当中,我执着于某个案子或者事故,一旦得到线索,便立即外出采访。早年做周刊记者时,我追踪过杀人犯,也调查过警方都不管的“未侦破案件”,如今的我仍做着这样的工作。
“去吃饭吗?”
我正伏案看报,社会部部长衫本敏也过来跟我打了声招呼。他曾是田径运动员,后来做记者,带队报道过涉及警视厅[2]、日本司法部门的重大案件,如今的他已是一位了不起的管理者。
我们穿过一条狭窄昏暗的石板小巷,不知转了多少个弯,走进银座一家高级寿司店。
吃饭时,我正要伸手去取最后一个黄瓜卷寿司,衫本部长突然压低声音说:“其实,我想做个报道特辑。”
我一听,立即把手缩了回来,双臂交叉在胸前,抬头望向天花板。“是吗?”我简单的回答在店内安静的空气中显得突兀。
部长眨着眼睛,侃侃而谈。他脑中有个非常庞大的构想:定下一个主题,用一年时间来报道,报道的结果要“撼动日本”。
这个节目就是后来的《ACTION:撼动日本》。当下的我佯装冷静,脑子却转个不停。部长在说什么?撼动日本?这么大规模的项目,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部长对我脑中的念头一无所知,继续说道:“清水,让你来做的话,你觉得报道一些尚未侦破的案件如何?”
尚未侦破的案件——这个说法确实让我这个调查记者心动。可是,如果以撼动日本为目标,负责这样的案件报道意味着什么?
不就意味着只能去“侦破”案件了吗?可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检察官,只是一个在案件周围徘徊的普通记者。调查、采访、报道是我的工作,侦破案件可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虽然我之前也做过超出记者本职的工作,可从没有这么大阵仗。
几天后,我约了一位女同事在台里的自助餐厅见面。
她叫衫本纯子,与部长同姓,为免混淆,我连名带姓地称呼她。衫本纯子以前是新闻类访谈节目《Wide Show》的记者,我与她相识在一九九八年的“和歌山毒咖喱事件”[3]现场,当时我是写真周刊《FOCUS》的记者。后来我们又在很多案发现场碰到,再后来机缘巧合到了同一家电视台工作。我打算把她也拉下水。
一九九九年,埼玉县发生一起震惊日本的“本庄保险金杀人事件”,嫌疑人八木茂是某公司社长,还经营了一家居酒屋。居酒屋一带连续发生离奇死亡案,媒体蜂拥而至,八木顺势在自家居酒屋召开了两百零三场收费的记者见面会,信心十足地拍胸脯保证——这些都不是犯罪!
八木对我的报道十分不满,在记者见面会上对我吼道:“你那是什么狗屁报道!”他还在居酒屋墙上贴出告示,圈出我的名字说我是“最差记者”,搞得像通缉令似的。衫本纯子曾指着这张告示捧腹大笑——一个杀人案的嫌疑人竟然评我为“最差记者”。
衫本纯子跃跃欲试,立刻带了一份未侦破案件的清单来见我。重大案件都有追诉时效,即使是足以判死刑的重案要案,只要凶手逃得了二十五年,便是无罪。因此我们商定,既然要做,干脆就挑时效快到的案件来做。就是要用这样的案件来撼动日本。
清单中有二十多起未侦破案件,既有“八王子超市枪杀事件”“世田谷灭门事件”[4]等大案,也有我没听说过的。每起案件她都整理出了梗概,这份清单分量不轻,我们逐一讨论,一行字突然吸引了我的目光。
弹珠游戏厅诱拐事件。
案子还没侦破吗?
这是著名的女童诱拐案“横山由佳梨诱拐事件”,一九九六年七月发生在群马县。
四岁的横山由佳梨在太田市一家弹珠游戏厅失踪。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一名可疑男子,警方将其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公开了他的影像。由于案情始终不明朗,连带着时效期限也模糊不清。
监控录像中,当时明明是酷暑天气,那名可疑男子却穿着深色长袖夹克、肥大的长裤。他在游戏厅里阔步闲逛,却对游戏台视而不见。随后他坐到了一条长凳上,紧挨着由佳梨,还对她频频耳语。由佳梨不知听到了什么,看上去非常开心。男子指了指门口就出去了。不一会儿,由佳梨也追了出去。
由佳梨至今下落不明。那段监控录像被警方送到电视台循环播放,嫌疑人的通缉海报也贴满了日本的大街小巷,我在札幌、大阪、鹿儿岛都见过。铺天盖地的通缉之下,却没有出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该男子的身份依然成谜。录像中他的走路方式那么特别,警方为何迟迟无法锁定凶手呢?一种异样感在不断地刺激我。
黑色、蓝色、绿色。我握着四色圆珠笔,咔嚓咔嚓地按动按钮。停下来时,出现的是红色笔头。
就它了。
我在清单上的这一栏画了个红圈。
先做前期调查。我回到资料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前,与衫本纯子分头上网查资料、去资料室寻找陈年报刊、调取当年的新闻影像。我们只是初步整理了一些相关信息,便有了出乎意料的发现。
发生“横山由佳梨诱拐事件”的六年前,群马县邻县栃木县的足利市也发生过一起弹珠游戏厅女童诱拐案——一九九〇年五月的“松田真实诱拐事件”,也称“足利事件”。
四岁的小真实跟着父母来到弹珠游戏厅,随后下落不明,第二天,人们在附近的渡良濑川岸边发现了她的尸体。小真实遇害时与由佳梨同岁。
足利市在哪儿呢?我将一份颇有年头的关东地图册翻开。
群马县与栃木县虽然行政归属不同,但这两起案件的发生地太田市与足利市紧挨着,开车或者搭电车就可轻松来回。两个女孩失踪的地点,即两家弹珠游戏厅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大概十公里,也就二十分钟车程。
这是个巧合吗?
继续调查,我发现足利市发生过不止一起类似案件。在“足利事件”案发六年前,还有一起女童失踪后被害的案件——一九八四年十一月的“长谷部有美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