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路!让路!金吾卫奉旨捉拿刺客!着令闲杂人等一律让道!”
雪雾里奔出一队兵卒,脚步声整齐划一,轰轰作响,带头之人却是一员金甲大将,看他面貌俊美,旗号却是“金吾”二字。
金吾卫统领到了,此人威武出众,官威严整,正是“玉面游龙”游天定,只见他领着兵马,一路杀到了大雄宝殿,喊道:“刺客何在?”宝殿下又是兵卒、又是和尚,另还有几个太监,众人听得问话,霎时举起手来,向宝殿顶上一指,喊道:“跑到上头去了!”
游天定哼了一声,把头一抬,惊见佛殿屋脊极高,离地至少十丈以上,不由微微一凛:“这……这刺客是怎么上去的?”众人齐声道:“蹦的一下,便飞上去了!”一听此言,那宝殿更显得高了,仿佛直通极乐世界一般,游天定颤声道:“还……还有谁在上头?”众僧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林方丈追上去了!”
游天定大大松了口气,晓得自己看得到明日的太阳了,霎时把嘴一歪,暴吼道:“来人!围住了大雄宝殿!若有胆怯退后者,本将立斩不饶!”
屋檐下喧哗吵闹,围得水泄不通,宝殿的黄瓦上却是寂静无声,灵定深深吸了口气,脚下却慢慢退后,只在打量这名不速之客。卢云也是暗自忌惮,一时举袖遮面,左手却撕下一块衣襟,蒙住了脸,以免灵定认出自己。
两大高手相互对峙,谁也没动手,灵定暗暗猜测卢云的身分,沉吟道:“尊驾可是……怒苍山的人?”话声未毕,猛听殿下传来喊声:“圣上有旨!谁也不许和刺客说话!”
卢云听这嗓声尖锐,转头朝殿下去看,正是那小福子来了,听他喊道:“方丈大师!您赶紧将他活捉下来,万岁爷一会儿要亲自审问这人!”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心下大惊:“难道……那字条已被皇上看到了?”
正感毛骨悚然间,猛听“喝”地一声,灵定半空一个回旋,左腿斜踢,方位变换,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佛座孔雀”。卢云反身跳起,使出了陆孤瞻亲授的“回风蹬腿”,灵定却早已变招了,脚下不再是“佛座孔雀”,而是“莲座菩提”。砰地一声,卢云胸口挨了一脚,脚下已是跌跌撞撞,连退十来步。
看人挑担不吃力,昨夜卢云隔山观虎斗,眼看哲尔丹被被灵定打得溃不成军,还想这“漠北宗师”不过尔尔,直至此刻下场接招,方知这老僧渊博如海,实有惊人艺业。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暗道:“糟了,这灵定功力如此深厚,我……我该怎么脱身?”还在思忖间,突然面前金风微拂,灵定又是一掌推来,卢云也是二话不说,提手便架。
双方掌力相触,卢云脚下一晃,手臂更是大感酸麻,这才知道灵定掌力有异,劲道吞吐间,缓急相济,竟能将几道不同内劲揉而为一,极难化解。正要退开,灵定又是第二掌推来,卢云也是嘿地一声,双掌排出,硬碰硬接下了这招。
双掌相击,这回不同于先前,两人都已用上了全力,猛听嗡嗡金响,如锣钹相击,卢云耳鼓刺痛,膝间更是一软,险些倒了下去,殿檐下立时传来一片喝采声:“好!”
卢云勉强保住身形不倒,口中却是呵呵喘息,霎时双掌发出了气劲,正是“昆仑剑蛊”。
此刻不只卢云暗自心惊,其实灵定心中的震惊更远在卢云之上,先前他与卢云过招,第一招便被摔了个大觔斗,这是艺成来前所未见的大事,是以第二掌发出,便已不再是慈悲为怀的“大力金刚掌”,而是少林第一强霸掌功:“安禅制龙掌”,岂料硬碰硬之下,这蒙面人只是晃了晃,浑若无事地接了下来。这份内力之厚,怕已不在当年的天绝神僧之下。
双方各有忌惮,亦有所恃。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运起了“昆仑剑蛊”,正要硬闯过去,猛见屋瓦旁亮起了幻彩,光芒变化,似仙非仙,大殿上居然多出了一个人影,却是适才见过的那名白眉老人!
卢云叫苦连天,灵定却是心下大喜,忙道:“阿弥陀佛,峨眉山白云天白老前辈降临,小僧不胜之喜。”说话间严松也已纵身而上,看他手提长剑,身藏鹤形,虽比两名前辈稍弱,却也不容小觑。
高手一波接一波赶到,严松附耳道:“师叔,方才你察觉的那名宵小,便是此人么?”白眉老人道:“是。”听得灵定说话,卢云方知这老人原是叫做“白云天”,这老人心机与武功一般厉害,适才树林里欲擒故纵,险些逮到了卢云,此刻更已赶了上来,将他团团包围。
眼前情势非同小可,卢云全身冷汗涔涔而下,三大高手却又慢慢缩小了包围,他自知讨不了好,慢慢朝后挪步,堪堪又退了几尺,忽觉背后气流急转,跃上了熊虎一类的大家伙。
“伍侯爷!”小太监们群起呐喊,好似见到了救星,卢云自知不能再拖,看准了最弱的严松,奋劲于腿,轰隆隆地狂奔而出,屋瓦飞散间,严松大惊失色,赶忙拔剑自卫,一招“金顶见日”,疾刺而去。白云天、灵定怕他抵挡不住,各出一掌来救,正要冲将过去,忽然一股气流来势奇快,后发先至,已近背后三尺,掌力尚未及身,卢云背心已大感疼痛,不由心下震恐:“几年不见,定远练到了这个地步?”
你强我更强,你高我也高,卢云半空转身,运出了“正十七”心法,以圆带切,盼能卸掉众高手的掌力。
轰隆一声巨响,四大高手功力相接,一是少林方丈,一是峨眉耆老,还一个是武名崇隆的“一代真龙”,卢云以一敌三,又得躲避严松的剑招,却是如何下场?嗡嗡耳鸣中,众人身子微微一晃,卢云则是眼前一黑,四肢百骸浑浑欲散,身子宛如腾云驾雾一般,越飞越高,一路飞过了大雄宝殿,这才直坠而下。
砰隆大响,卢云撞破了一处房顶,掉进西院斋房里去了。众太监惊喊道:“刺客又跑了!快追啊!”一片惊惶呐喊中,听得游天定大喊道:“让开!这人是咱们金吾卫抓到的!谁都不许抢!”当即率领部下,便朝西院杀了过去。
广场闹哄哄的,宝殿上却是寂静无声,只见灵定低头喘气,白眉老人双眉挺起,伍定远则是默然沉思。良久良久,还是严松第一个开口了,低声道:“方才那人使的是什么武功,你们瞧出来了么?”此问一出,无人能答,诸大高手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道理来。
在场均是当世第一等人物,峨眉洞天、少林佛门、便是严松自己,谁不是通博古今?孰知合四人之见识,尚且看不出那刺客的武功来历。过得半晌,听得灵定沉吟道:“这人武功很玄、似属武当一路、又似昆仑一脉……”严松皱眉道:“昆仑?那不是剑神的本宗么?”
听得剑神二字,白眉老人沉声道:“是谁自号剑神?”严松低声道:“是个狂人,姓卓名凌昭。”白眉老人森然道:“此人现在何处?”严松忙道:“怕让师叔失望,这人早没了。”
白云天哼了一声,追问道:“怎么没的?可是让人打败的?”看这老人年事已高,却仍争强好胜,严松怕惹出事来,便支吾几声,假作没听到,自问灵定道:“方才方丈到得最早,可曾看清那人的长相了?”灵定摇头道:“不曾。”双手合十,转问伍定远:“伍施主呢?是否见得那人的样貌?”问了几声,伍定远都是置若恍闻,严松道:“侯爷,方丈问你话。”
眼看伍定远仍是低头不语,灵定朝他肩膀轻轻一拍,道:“伍施主。”一掌拍落,伍定远宛如大梦初醒,抬起头来,眼见众人全望向自己,便又慢慢垂下头去,叹了口气。
灵定蹙眉道:“伍施主,您怎么了?”伍定远什么也不说,把手一拱,提气扑纵,便如神鹰般掠下宝殿,大踏步走了。
这手轻功一露,严松不由低咳一声,大有佩服之意。白眉老人却是视若无睹,道:“罢了,刺客既然走了,大伙儿这就鸟兽散吧。”望殿外凌空一踏,轻飘飘走下去,仿佛半空有座隐形梯子,让他一路行下。殿下众人见了,莫不激动喝彩,严松也是冷汗直流,自知见到了本门至高的轻功心法:“凌虚御风”。
伍定远如苍鹰掠地,白云天则是随风而去,殿上只剩灵定与严松。两人对望一眼,严松咳了一声,正想跳下大殿,灵定却抢先一步,只见他纵身而起,身子如陀螺般回旋盘升,越飞越高,转眼不复踪影,殿下彩声如雷,自都在为圣僧叫好,严松低头苦笑,却也不想卖弄了,只管趴到了屋脊旁,暴喝道:“兀你那小和尚!快快搬张梯子来,道爷要下去了!”
三大高手登场,刺客仍未捕获,这会儿便轮禁卫兵马出场了,只见“羽林卫”到了、“府军卫”到了,转眼一员金甲大将率众抵达,大喊道:“都让开!让开!这是咱的地盘!”
来人歪嘴斜眼,奋不顾身,正是游天定,当下领着兵马,转眼便将西院包围。
红螺寺房舍极多,这几日为着祈雨法会,多半住得有人,或是一品阁员、或是兵部大臣,个个都能通天。游天定来到门前,正要朝大门踢去,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巩正仪的故事,忙放落脚来,敲了敲门,轻声道:“有人在吗?”
喊了几声,院子里都无人答应,游天定敲了敲门,细声又道:“金吾卫奉旨拿人,着百官家眷、无关人等稍加避让,不是有意得罪啊。”喊了几声,门都不开,正苦恼间,一名兵卒上前禀道:“大人,正统军到了。”
游天定早在等这句话,霎时振作了精神,枪在手,刀在腰,躲在门旁埋伏,砰地一声,正统军官行上前去,将门板一脚踢破,还没来得及怒吼,游天定已然抢到前头,奋不顾身,吼道:“大胆刺客!出来受死!”
门板一开,只见屋里全是番人,身穿白衣,趴倒在地,手中还拿着经书,直朝西方膜拜,不知在干些什么。眼看此地并无朝廷要员,游天定自是大大松了口气,便道:“传令下去,这是金吾卫的地盘,谁都不许进来。”几名太监忙道:“且慢,咱们是东厂的人……”
“滚!”众兵卒大呼小叫,便将正统军、东厂全轰了出去,游天定整理了仪容,自知要升官了,便行向了番狗,骄傲道:“你们是哪儿的蛮子?为何在此跪拜?”说了几声,无人理睬自己,游天定不高兴了,便揪住了一人,怒道:“问你话哪!”
“加里拉歪歪儿!”那番狗突起暴吼,凶狠异常,游天定吓了一跳,正要搧打耳光,几名白衣番人却围了过来,各握刀柄。眼看情势不妙,大批兵卒赶忙望向门外:“正统军!快来啊!”两边各拉帮手,正要群起械斗,却听屋里传来沉静嗓音,道:“都退下。”
番狗向旁退开,正中现出一条魁梧大汉,看他持身端坐,双手抱胸,满头黑发如水银泻地,洒到了肩膀上,极是威武气派。
眼看称头的来了,游天定哼了一声,当下歪嘴回正,恢复了天朝神将的仪表,沉声道:“阁下何人、报上名来!”那人淡淡地道:“在下汗国使臣,帖木儿灭里便是。”
听得来人是汗国使者,游天定便又哦了一声,打起了官腔:“听好啦!本将是天朝金吾卫统领天将游天定,奉旨追拿刺客在案。请使臣退出院外,免干未便。”
灭里点了点头,便以汉语道:“大家出去,给人家一个方便。”白衣武士齐声答应,各自退到了厢房外,游天定也不客气了,朗声道:“来人!兵分三路!全力搜查刺客下落!”
众兵卒都是宫里的人,平日皇粮吃惯了,脾气自也不小,霎时冲入房中,翻箱倒柜,踢床踹门,游天定则在一旁喝茶纳凉,正哈欠间,三路兵卒齐来回报:“启禀将军,没见到刺客。”
游天定森然道:“没见到?”众兵卒道:“每间房都搜过了,真没见到。”游天定沉吟半晌,霎时醒悟过来,大喊道:“来人!把那群汗国武士扣下!不许走脱一个!”
喊声一出,院外便传出喝骂声,也是靠着正统军英勇,已将汗国武士团团围起,双方相互推挤,各自叫骂,却听帖木儿灭里道:“大家都站好,给天朝将军一个面子。”众武士乖乖低头,游天定则是大步而出,来到灭里面前,冷笑道:“钧座!可知窝藏钦犯是何罪名?”
灭里淡然道:“窝藏钦犯?敢问谁是钦犯?”游天定冷笑道:“还装傻?适才有个刺客逃入西院,你见到了么?”灭里摇头道:“没见到。”游天定扯住他的衣领,森然道:“小子,劝你识相点,这歹人行刺圣上,意图不轨,别让我发觉是你指派的,那两国间可是一场大战。”
灭里道:“统领明鉴,下官是汗国使臣,为求敦睦邦谊,不惜跋涉千里,只求朝拜天朝皇帝,又怎会窝藏什么要犯?更何况厢房已让您派兵搜了,却不知统领还有什么不满?”
游天定哼了一声:“多说无益,钧座有无窝藏人犯,待本官搜过便知。”把手一挥,暴吼道:“把这些番使都带上来,本官要一一问话!”白衣武士群情耸动,满口的加里拉歪歪儿,灭里把眼色一使,众人只能勉强忍耐下来,便让兵卒押着,一个个带到跟前。
游天定生平受了无数闲气,如今总算威震中外了,一时歪嘴吼骂,连审数十名武士,奈何番人不解汉语,无论问什么,都只答一句“加里拉歪歪儿”,再看人人大胡子、个个大肚子,头上也没刺着“刺客”二字,谁知有何古怪?也是不明所以,只能找来了灭里,冷冷地道:“使臣名册呢?本官要核对姓名。”
灭里从怀里取出册本,双手奉上,道:“名册在此,奉呈将军鉴核。”
游天定哼了一声,把名册夺过了,细细点了点,见是六十五人,计算白衣武士人头,却也是六十五,一个不多、半个不少。待要一一唱名,却见番文弯弯曲曲,谁知道写了些什么?灭里双手交叉胸前,欠身道:“将军还有什么指示?末将伏乞旨喻,俾便遵行。”
游天定又恼又恨,看这番人居然还跟自己打起了官腔,正光火间,忽然衣袖让人拉住了,听得一名兵卒道:“将军,那儿还有一个。”游天定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衣大汉背对自己,低头疾走,不是刺客是谁?霎时飞奔上前,吼道:“抓住他!”
养家糊口靠自己,升官发财由天定,众兵卒见老天赐下了大礼,一时飞奔吼叫,便将刺客扑倒在地,游天定更是一马当先,举脚踩住了歹徒,随即将之揪了起来。
“吼!”面前现出一名大胡子,七窍生火,张口怪叫,宛然便是杀猪的活张飞。游天定吓了一跳,颤声道:“好家伙,长得这般凶狠?”捏住那人的嘴,大吼道:“快说!你叫什么名字?”正逼问间,忽听背后有人颤声道:“太子千岁!”游天定冷笑道:“太子千岁?太子还没立哪!”
“汗国太子千岁、喀啦嗤亲王在上!”回首去看,背后不知何时来了大批文员,为首之人正是宰辅阁揆何大人,另一个年岁较轻,却是礼部侍郎胡志廉,二人直向番狗拜倒,神色惊惶。
游天定吞了口唾沫,眼看自己还揪着番狗的胡子,便偷偷放开了手,顺便替人家清了清衣衫,正想悄悄溜走,眼前却来了两个白衣武士,持刀冷笑,待要后转逃跑,番狗太子却又瞪在那里,至于自己的下属,却已逃得一个不剩。正害怕间,何大人已然沉声喝道:“来人!将这狂犬拿下!移送大理寺候审!”
“救命啊!不要抓我啊!”游天定歪嘴大哭,便让人拖走了。
养家糊口靠自己,升官发财由天定,金吾卫又出事了,自前任都统巩正仪打扫大街后,游天定也被捕了,罪名是冒犯友邦、唐突使臣,料来性命不久长了。眼看场面清静了,何大人赶忙召来乐舞生,自向太子请罪,灭里则行到角落,朝一名白衣武士道:“卢参谋,没事了。”
白衣武士松了口气,解下乔装的大胡子,顿成了英俊小生,正是卢云。他举袖擦了擦面汗,欠身道:“多承将军援手,感激不尽。”
却说卢云怎能逃过一劫?原来是灭里助其一臂之力了。先前卢云与众高手互击一掌,那力道如排山倒海,以“正十七”运力之巧,也无法尽数消解,这便坠到了西院里,恰好喀啦嗤亲王行驾在此,灭里便为卢云换了件白袍,易容乔装,果然便蒙过了追兵。
灭里道:“卢参谋,你怎会到了红螺寺?”想到方才那份奏章,卢云不由苦笑摇头:“不好说,也不能说。”灭里明白他有些难言之隐,便也不追问了,径道:“你没受伤吧?”卢云叹了口气,活动了筋骨,正要说话,忽听院里传来结结巴巴的话声:“伍……伍侯爷……”
卢云心下一凛,立时背转身去。灭里回头张望,只见大批兵卒开入西院,正中一条天塔般的大汉,五十岁不到,额发稀疏,腰系红带,右手一只斑驳铁套,却是“龙手大都督”大驾光临。
“威武侯”亲临西院,三名参谋陪同在旁,一是“掌旗”燕烽、一是“掌粮”岑焱、一是“掌令”高炯,却没见到“掌印官”巩志。胡志廉忙迎上前去,引荐道:“太子爷,这位便是我朝第一武人,伍定远伍大都督,您俩多亲近亲近……”
在场都是尊贵要员,一是阁揆首辅,朝中极品;一是汗国储君,喀拉嗤亲王。各有大批随从,把院子里都站满了。那亲王想必也听说过伍定远,一经通译,便“啊”了一声,忙依了中原礼数,拱手说了几句话,伍定远虽然听不懂,也知是“久仰山斗”、“闻名不如见面”一类客套话,当下也不找通译了,提起官袍,按晚辈之礼拜了下来。
那汗国太子大惊失色,忙嘎呜呜的回拜,何大人、胡志廉等自也倒了一排,相互跪拜不休,却于此时,大批随扈行入院来,又是“太仆”、“太常”两寺卿到了,诸人见得此地有头可磕,那还不赶紧跪下?一时院子里占满了地方,便跪到了门外,转看伍定远,却早已起身走开了。
伍定远无意应酬,反正早磕头、早了事,把脑袋向地下一碰,也省得满嘴废话、说不尽说,何大人见他走开了,忙追了过去,道:“伍侯爷,等等老夫啊!”
伍定远东张西望,似在寻找什么人,何大人拉住了他,喘道:“定远、定远,皇上召见你了么?”伍定远置若恍闻,待他问了两遍,忽道:“何大人,方才刺客骚乱,可曾抓到了?”
“刺客?什么刺客?”何大人呆了半晌,想他是一品阁臣,胸前补子上绣了一只仙鹤,号曰宰辅,正所谓“处大官者,不欲小察”,听得问话,仍是一脸茫然,只能大喊大叫:“来人!”
一名部员慌忙来迎:“阁老,卑职在此。”何大人傲然道:“方才有个歹徒,已经抓到了吗?”
来人身穿四品云雁袍,也是个在空中飞的,便转头大喝:“来人!”话声一毕,奔来一只八品黄鹂小吏人,慌道:“大人何事召唤?”那部员沉声道:“歹徒现在何处?说!”小小黄鹂鸟受了惊吓,急忙飞出西院,一个追问一个,问到了后来,远方终于传来说话声:“回大人的话,歹徒姓游,已经移送大理寺了。”
何大人俨然而笑:“定远,见识了吧?咱们六部办事何等利落,可不像外传那般无能吧?”
云从龙、风从虎,伍定远乃是武将,胸前绣狮,当属猛兽一类,自然咬不到这些天上飞的。听得刺客被捕,便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只是眼光仍在院里察看,似仍在找着什么人。
都说礼尚往来,先前伍定远问过了话,这会儿便该何大人问了,忙将伍定远架到了一旁,细声道:“定远,皇上到底见了你没?”
伍定远满面疲惫,无言以对,何大人惊道:“什么,你……你还没见到皇上?他晓得西郊的事了吧?”高炯陪在一旁,忙道:“回何老的话,西郊之事,兵部马大人清早便上疏了,只是御批始终没下来,咱们也不知皇上心意如何。”
何大人松了口气:“不怕,不怕,至少奏章进去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汗,低声又道:“定远,不是老夫说你,你方才在殿上胡闹什么?还把罗汉像都砸了?害得老夫到处替你赔罪,一会儿快去向陈二辅、牟大人请个罪,别把大臣都开罪完了。”
伍定远嗯嗯应了几声,不置可否,何大人低声道:“好了好了,国事谈完了,也该谈谈咱们两家的家事了。”拉住了铁手,又道:“定远啊,你见过我女儿凝香么?”
伍定远还在院中左顾右盼,便只嗯了一声,又听何大人叹息道:“说来难为情哪,小女凝香,年方十七,正值情窦初开的时候。这几日不知犯了什么怪病,居然落得茶不思、饭不想,至今已有两天两夜不吃饭了……老夫实在没法子,当此国难之时,也只能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了……”
伍定远本在发呆,此刻总算有了知觉,忙道:“阁老……要我做些什么?”何大人笑道:“听说令郎崇卿英雄少年,大有父风,咱俩这做爹的,是不是该替儿女打算啦?”
众人大吃一惊,没料到何大人起意安排女儿的婚事,竟是要招伍崇卿为婿了?伍定远咳嗽频仍:“何老,犬子的性情有些……有些刚烈,恐怕……”何大人笑道:“性情刚烈,那好啊,那不跟老夫的脾气一模一样?来来来,老夫跟你说说……”
正要过来咬耳,伍定远却溜得快了,赶忙行到院中,左右张望间,忽地咳嗽一声,道:“这位将军是……”众人闻言转头,霎时便见了一条大汉,长发及肩,正是“帖木儿灭里”。
自古英雄惜英雄,这帖木儿灭里高大魁梧,昂然有好汉之风,果然便把同类引来了。他明白伍定远比自己长了十二三岁,便依着中原习俗,按年甲下拜叙礼,朗声道:“卑职帖木儿汗国金帐武将,帖木儿灭里,拜见天朝大都督。”
伍定远点了点头,正要伸手扶起,一旁何大人却又附耳过来,补充道:“侯爷,听说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煞金汗’。”高炯、岑焱、燕烽大感惊奇,纷纷围拢上前,都在打量灭里。
这帖木儿灭里虽说出身西域,却与汉人一样的发直色黑,颇有神似之处,只是鼻梁极高,眼眶深陷,依稀又与西域人有几分相近。两边见过了礼,听得伍定远道:“将军是第一次来朝?”
灭里道:“卑职此行陪同亲王来华,一来是向天朝大皇帝问安,二来与天朝臣民互通贸易,顺道采买些丝绸,运回西域。”伍定远点了点头,回头去看,果见那汗国太子已被缠得分不开身,“太仆寺”欲买马,“织造局”欲卖丝,那胡志廉领着乐舞生通译,不免忙得舌头都打结了。
这西域自古便是人文荟萃之地,中原丝绸、大食香料、波斯织物,彼此互通有无,只是怒苍盘据西北之后,来往商旅莫不受害,商人们为求自保,往往绕道嘉峪关、雁门关,绝不敢擅入西北,说来这回两国官员洽商,还是正统朝的头一遭。
众人说了一阵话,帖木儿灭里也在打量这位“一代真龙”,看他好大的个头,胸膛厚实,比自己还高了数寸。再看高炯、岑焱、燕烽等人也是身形高大,可怜何大人挤在中间,仿佛小鸡闯鹤群,不见天日,只能大喊道:“退开些!老夫要说话!”
众鹤向后退开,露出一只鸡,何大人咳了咳,捋须微笑:“灭里将军,听说你是西域第一勇士,咱们伍侯爷却也是打遍中原无敌手,你俩比比功夫,却是谁高谁低啊?”
灭里拱手道:“威武侯胸襟广阔,以德服人,末将自叹弗如。”何大人笑道:“好个以德服人,老弟的德行不如伍侯爷,武功便强过他啦?”伍定远微微一笑,想他身分已高,自不会和后进争强夺胜,便拍了拍灭里的臂膀,正要嘉勉几句,忽然微微一愣,目望院中,道:“将军,那人是你的手下么?”
众人撇眼去看,却见院里角落站了名武士,身穿白袍,背对众人,不言也不语,模样甚是突兀。何大人皱眉道:“这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见了咱们来,连个招呼也省了?”
灭里道:“此人是我的马夫,不谙汉语,也没见过世面,怕他唐突几位大人,没敢让他过来拜见。”说了几句番话,却是要那人退下,那武士低着头,正要离开,却听伍定远道:“且慢。”灭里忙道:“侯爷有何指示?”伍定远道:“你这属下可是汉人?”
伍定远是捕快出身,目光何其厉害,虽没见到那人的脸面,但单凭背影来瞧,已见那人发直色黑,背影瘦高,全不似色目人的蜷发黄毛,这便动上了疑心。灭里怕说漏了嘴,只能咳嗽几声:“侯爷果然眼光不凡,我这手下确实不是色目人,不过他也不是汉人。他其实是个契丹人。”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大感惊奇,要知契丹覆灭已久,数百年前便已亡国灭种,没想还留了这么一个在世上?何大人笑道:“原来是契丹人,那可真稀奇啦。”正瞧间,忽又见到了灭里的长相,忍不住又愣了:“将军,你……你自己是哪里人?样貌也很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