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以黑吃黑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927 字 2个月前

两人被杜伏威挟着真的跑了近五十里路,天明时抵新安郡。此郡乃长江以南一个兴旺大城。由于仍未受到战火波及,加上大批难民逃到这里避难,更是热闹。杜伏威两手负后,脸无表情的领先而行,也不知他会因自己成为人人躲避的瘟神而感到不好意思,还是以此为荣。

寇仲向徐子陵打出忍耐的眼色,趋前向杜伏威道:“爹!你不用回历阳去做大王吗?说不定有人会趁你不在谋反呢!”

杜伏威淡淡地说道:“乖儿子你最好少说两句话,否则给人听到,爹就要杀人灭口。”

寇仲吐出舌头,装作惊惶地退回徐子陵旁,耸肩低声道:“李大哥说得对,爹果然不是得天下的料子,动不动就杀人,不懂收买人心。”

杜伏威别过头来瞪他一眼,锐目射出深寒的杀机,吓得寇仲不敢说下去。杜伏威身形本比两人还高上两寸许,加上头顶高冠,走在人堆中,更见鹤立鸡群,非常惹人注目。三人登上城中一所最大的酒楼,只见挤满了人,想找张桌子确是难比登天。杜伏威扯着其中一个伙计,塞了两串铢钱到他手里去,那伙计立时不知由哪里弄了张桌子加设在靠窗台处,恭恭敬敬请他们“三父子”坐下来。

要了茶点,杜伏威只喝了一口茶,停下来看两人狼吞虎咽,淡淡地说道:“谁说我不懂收买人心?”

寇仲低声道:“爹若懂收买人心,便不该四处拉伕,抓人入伍,弄得人见人怕。”

杜伏威不以为忤道:“小子你懂些什么。俗语有谓发财方可立品,现在爹只像仅堪糊口的穷光蛋,一不小心连家当都会失去。何来本钱收买人心?”

寇仲摇头晃脑道:“爹若懂收买人心,该对孩儿们装出大英雄的模样,说些什么救世济民的吹牛皮大话,让我两兄弟心甘情愿追随阿爹,助你去打天下,总强胜过现在这般靠打靠吓,大伤我们父子间的感情。”

徐子陵哪忍得住,差点把口内美味的糕点喷出来,旋即见杜伏威神色不善,忙掩口低头。

寇仲一点不理杜伏威眼中射出的凶光,嘻嘻笑道:“爹你老人家切莫动气,忠言总是逆耳的。那昏君之所以被称为昏君,就是不肯听逆耳的忠言。爹你若只想当个贼头,当然没有问题,但若要以统领天下为己任,则无论怎样不愿听人批评,亦要摆出礼贤下士,广开言路的模样儿,人家方不会说你是另一个昏君。”

杜伏威听得呆了起来。他自与吻颈之交辅公祏聚众为草莽,成为黑道的一方霸主。到后来率众投奔长白山的王薄,旋即脱离王薄自立为将军,纵横江淮,未曾一败。现在连历阳都落到他手里去,威震天下。却从未试过有人敢当面训斥他,且又说来文绉绉的,还是出自这么乳臭未干的一个小子之口。不过听后却觉非常新鲜,尤其是他口口称爹,若为此发脾气,实是有欠风度,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寇仲意犹未尽,边吃边道:“爹你的武功这么厉害,看来宇文化骨该非你的敌手。在江湖上排名当在那什么‘武尊’毕玄,什么‘散真人’宁道奇之上,连慈航静斋的尼姑都要怕了你呢。”看看他的脸色,“咦”一声续道:“难道孩儿拍错爹的马屁吗?为何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唉!横竖你得到《长生诀》后,都要杀孩儿们灭口的了,怎都多忍我们一会吧!又或点了我们的哑穴,使我们出不了声。究竟是否真有哑穴这回事呢?”

杜伏威厉目一扫,见寇仲不断提高音量,摇头苦笑道:“若你这小子想引人来救你,将是白费心机,只有多赔上几条人命吧。”忽地伸手由台下捏着了徐子陵的大腿,五指略一用力,后者立时痛得把口中的美食吐出来。

寇仲举手投降道:“还是爹比孩儿狠辣,这招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我便招架不来。爹请高抬贵手吧!孩儿明白什么是只有强权没有公理,爹教训得真好。”

杜伏威确有点拿他没法,最大问题是现在仍未到杀人灭口的时候,收回大手,淡淡地说道:“由现在起不准你们说话。”

寇仲嘻嘻一笑,接着又仰天打个哈哈,然后埋头大嚼。杜伏威差点气炸了肺,但由于没有连带说不准他笑,故亦不好意思惩治他们。两个小鬼对望一眼,露出胜利的会心微笑。离开酒楼,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口衔小竹签,悠哉游哉地跟在杜伏威身后,不时肩碰肩,似是一点不把眼前的困境放在心头。

杜伏威一言不发到市场买了两匹马,着两人共乘一骑,警告道:“若妄想凭马腿逃走,我会每人挖一只眼珠出来,清楚了吗?”

两人恭敬点头,模样让人发噱。杜伏威没好气和他们计较,命他们策骑在前引路,自己随在后方。转瞬出城驰上官道,徐子陵放马疾驰,不片刻已操控自如。

寇仲见杜伏威落后至少五丈,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次惨了,若让这恶人取得扬州城关帝庙下的宝库,娘定会怪我们的。”另一手却在徐子陵的背心写道:“刚才我在酒楼已惹起旁人注意,若有人来拦路,我们可趁机逃走。”

徐子陵知机地叹道:“他这么厉害,我们只好乖乖听话,照我看他虽然凶巴巴的,其实却是个好人,至少到现在仍没有真的揍我们。不如先把《长生诀》交他,再看他肯不肯真的收我们作儿子,他日他成了皇帝,我们岂非是太子。义父该不会杀义子吧!”

两人有了随傅君婥的经验,自知纵是隔开数丈,定瞒不过杜伏威的灵耳。

寇仲眉头一转道:“唉!当日娘临死前曾说过开启宝库的方法,什么左三右六,前七后八,三转两还,你有听清楚吗?好像还有两句什么的,当时娘死得那么惨,我哭得耳朵都聋了,怎听得清楚呢?娘不是说过若不懂开库秘诀,到了庙内都不会找到宝库的入口吗?”

徐子陵心中叫妙,说道:“我当然记得,不过除非他肯收我们作义子,否则横竖要被灭口,索性不说出来,幸好娘教下我们自断心脉的法门,最多立即自尽以了此残生好了。”

寇仲装作骇然道:“千万不要这样,我看杜老鬼都算是个人材,只要他尚未有儿子,自须找两个像我们那样才华横溢的作继承人,至少可作个谏臣,他若白白放过我们就是真正的大蠢蛋。”又叹一口气道:“唉!不过你也说得对,若他狠心对付我们,就算赏我们半个耳光,我们也立即自尽,好让这恶霸爹不但得不到宝库,还被整座关帝庙塌下来把他活活压死。”

徐子陵听他愈吹越离轨,怕给听穿,忙道:“不要说了,防他追上来呢!”

寇仲装作回头一望,只见杜伏威低下头去,知道妙计得逞,连忙闭口,心中得意之情,实是难以形容。黄昏时,三人来到一个叫南直的大镇,杜伏威找了间小客栈,却只要一个房间,便带两人到附近的小饭馆吃晚饭,神态“慈祥”多了。十来张台子,只一半坐了人,看来是本地的“富民”。

三人找了一角较清静处坐下,点选饭菜,杜伏威漫不经意道:“看你们都算听话,准你们开口。”

寇仲在台底轻踢徐子陵一脚,松一口气道:“有什么是爹你老人家不愿听的,干脆先说出来,免致孩儿们触犯禁忌,又要封口。”

杜伏威虽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枭雄,偏是拿寇仲没法,惟有故示大方,哑然失笑道:“只要你不是故意招惹麻烦,我难道还怕你说话吗?我吃的盐都要比你两个吃的米多,走的桥还多过你走的路呢。”

寇仲露出一个不敢苟同的笑容,却没有反驳。

徐子陵低声道:“我们两兄弟认命了。杜总管你得到《长生诀》后,可否给我们一个痛快,不要使我们受那么多活罪。唉!自娘死后,我们一直想追随她同赴黄泉,只是没有自尽的勇气!”

寇仲插嘴道:“爹你最好在我们死后,使手下大将着那些兵卒过年过节时烧些金银衣纸给我们,使我们在泉下和娘活得风风光光的。”

杜伏威给他们弄得啼笑皆非,苦恼道:“谁说要杀你们呢?”

寇仲正容道:“君无戏言,那就连伤害都不可以。”

杜伏威本是老奸巨猾的人,微笑道:“若你们没有事瞒着我,我杜伏威一言九鼎,将来定不会薄待你们。”

两人知他中计,交换个眼色,寇仲叹道:“有爹这句话就成,小陵说出来吧!”

徐子陵道:“宝库的入口,必须以独门手法开启,爹若肯发下毒誓,保证你不会用任何方式损伤我们半根毫毛,还真的认我们作儿子,孩儿会把秘诀说出来。”

杜伏威见到有一群男女刚走入饭馆,其中一名老者,气度不凡,显是高手,点头道:“此事回去再说,吃饭吧!”

徐寇两人随他眼光望去,两双眼睛同时亮起来。进来的共一老四少五个人,身上佩有刀或剑,惹得两人双目发亮的是位年在十六、七间,似含苞待放的妙龄女郎,长得美貌异常。老者身型矮胖,神态威猛,甫进门来眼光便落在杜伏威身上。另三人是二十岁许的青年,体格骠悍强壮,其中一位还长得非常英俊,比另两人要高,与那美貌少女肩并肩的,态度亲昵。少女见寇徐两人以市井无赖的目光,双眸不转地直直打量她,俏脸掠过怒容,不屑地别过头去,贴近英俊高大的青年,径自入席。两人见惹得少女注意,大感兴奋,对视而笑。

杜伏威看在眼里,心中涌起熟悉亲切的感觉。他出身穷家,自幼在市井偷偷抢抢混日子,也不记得因调戏美女给人揍了多少顿。后来练成武功,轮到他去欺压人,近二十年为了修习上乘武功,收敛色心,没再奸淫妇女。而今见到两人模样,勾起回忆,低声道:“要不要爹拿了她来给你们作几晚老婆?”

两人吓了一跳,一齐摇手拒绝。

徐子陵郑重道:“强迫得来的哪有意思,我们是眼看手不动的。”

杜伏威忽然发觉开始有点欢喜两人,竖起拇指道:“好孩子!”

两人暗忖你讨好我们,只是想得到那并不存在的宝库开启秘法吧!当然不会领情,表面则装出高兴陶醉状。

寇仲见少女“名花有主”,又怕她因他们惹了杜伏威这大祸上身,放弃饱餐秀色的冲动,好奇地问道:“爹的武功比之宇文化骨究竟谁高谁低呢?”

杜伏威是第二次听他把宇文化及擅自改作宇文化骨,莞尔道:“和你两个小子在一起,我笑得比过去十年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以后再也不要问这种幼稚的问题,未曾见过真章,怎知谁高谁低?”为了宝库,他也半真半假地哄他们。

徐子陵道:“总该有些准则吧,像什么‘武尊’毕玄,什么‘散真人’宁道奇,有多少人和他们动过手呢?他们的排名还不是高高在上吗?”

杜伏威冷笑道:“他们固是上一辈最出色的高手,但江山代有才人出,哪轮得到他们永远霸在那个位置上?”

寇仲点头道:“爹这番话很有见地,不知江湖上和爹同级数的高手还有些什么人?”

杜伏威见他一本正经的大人样儿,没好气道:“快吃饭!”

两人正在兴头上,大感没趣,只好低头吃饭。

杜伏威一向在手下面前威权极重,可说无人不对他又敬又怕。岂知两个小子当足他是亲爹的模样,弄到他不知该怎样对付两人,心中一软道:“若论武林的渊源流派,可大致分为南北两大系统,所谓‘南人约简,得其精华;北人深芜,穷其枝叶’,所谓南北,指的是大江的南和北。南方武林一向偏尚玄学义理,上承魏晋以来的所谓中原正统。北方则深受域外武林的影响,武技千门万类,层出不穷,比较有朝气和魅力。但若以最高层次论,则各有特色,难分高下。”

说到这里,见到隔开三张桌子那老人耳朵耸动,显在窃听他们的对话,心中微懔,要知他已以内功使声音聚而不散,若对方仍可听得到,此人便可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林。若换过平时,他说不定会出手试探,但现在有要事在身,哪有兴趣理其他事,当下不再说下去,催两人吃饱后,结账离开。

徐寇两人拍拍肚皮,随他离去。当经过少女那桌时,少女倏地伸脚出来,准确无比地插入最后面的徐子陵双脚间,运劲一绞。徐子陵惊叫一声,扑跌在寇仲背上,两人立时变作滚地葫芦。

这一招双方都大出料外,老者喝道:“无双!”

杜伏威一生横行霸道,他不来惹你,已算你家山有福。现在竟给人在自己面前折辱保护下的人,倏地转身,双目杀机大盛。

叫无双的少女被他瞪得有点心惊,但显是平时骄纵惯,兀自不屑道:“谁叫他们用贼眼来看人家呢!”

寇徐狼狈爬起来,骇然一左一右扯着杜伏威,要拉他出门外。岂知杜伏威纹丝不动,只冷冷望着那少女。

寇仲知他出手在即,哀求道:“爹!走吧!确是孩儿们不对。”老者站起来抱拳道:“此事是敝侄女不对,请两位小兄弟见谅,若有跌伤,我们愿赔上汤药费。”

杜伏威冷冷道:“报上门派来历,看本人惹不惹得起你们。”

那三个青年霍地立起,手都按到兵器的把手上去,吓得其他食客慌忙离座避往墙角。

俊伟青年傲然道:“家父朔方梁师都,晚辈梁舜明,至于惹不惹得起,须阁下自行决定。”

另两个青年和少女露出得意和嘲弄神色,显然颇为梁师都之名而自豪。

杜伏威神情如故,若无其事道:“原来是鹰扬郎将的爱子,鹰扬派一向甘为朝廷走狗,最近见风转舵,依附突厥。鹰扬双雄梁师都和刘武周变成突厥双犬,凭什么我惹不起你们。”

寇仲和徐子陵亦听过鹰扬派之名,知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派,暗忖这梁舜明总该有两下子,说不定他们可趁机溜走,再不打话,退到门旁。

老者一把拦着已拔出兵器的梁舜明等人,沉声道:“朋友见多识广,显非寻常之辈,请问高姓大名,也好有个称呼。”

杜伏威淡淡地说道:“这小子既是梁师都之子,阁下自是和梁师都拜把兄弟庐陵沈天群有关系的人,照年纪该是沈天群之兄沈乃堂,不知本人有否看走眼。”

老者蓦地挺直身躯,发须俱张,神态变得威猛无俦,哈哈笑道:“朋友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必非无名之辈,何不报上名来,说不定可攀上点关系。”

“攀上点关系”乃江湖用语,包括或是敌人的意思在内。

杜伏威仰天一阵长笑,倏又收止笑容,两眼射出森寒杀机,冷然道:“希望梁师都不是只得他一个儿子,否则就要断子绝孙。”

沈乃堂脸色立变,知道梁师都和沈天群两个名震武林的强手都吓他不退,定是大有来头,退后一步,拔出大刀,厉喝道:“好!让我沈乃堂见识一下朋友的真正本领。”

梁舜明恃着家传之学,一向自视甚高,兼又有爱侣在旁,哪忍得住,由沈乃堂身边扑出来,使出鹰扬派著名的翔鹰剑法,虚虚实实地往杜伏威胸前刺去,确是不同凡响。沈乃堂对他颇有信心,移往一旁,为他押阵。

杜伏威竟先回头向寇徐两人笑道:“鹰扬派位处北方,故颇受突厥武术影响,以狠辣为主,重攻不重守,故一旦攻不下敌人,只余挨打的分儿。”

此时梁舜明的剑离他胸口不足三寸,倏地变招,化虚为实,挑往杜伏威咽喉,果是狠辣。寇仲和徐子陵瞪大眼睛,既想梁舜明一剑杀了杜伏威,又不愿见他就此完蛋,心情矛盾之极。杜伏威这时才做出反应,往后一仰,衣袖拂起。“叮!”竟传来一下金属交击的清响。众人大惑不解时,梁舜明全身剧震,长剑给不知何物撞得荡了开去,空门大露。杜伏威伸直身体,闪电一脚飞踢梁舜明胯下,果是要他断子绝孙。

沈乃堂见状色变,至此方知道对方是有“袖里乾坤”之称的黑道霸主杜伏威。原来杜伏威惯把长只尺许的护臂藏于两袖内,以之伤人,每收奇兵之效。他一上来便出动看家兵器,已下了杀人灭口的决心。沈乃堂既知道是他,哪敢托大,暴喝一声,大刀挥出,同时抢前,斩往杜伏威左颈侧处。杜伏威冷哼一声,另一护臂由左袖内吐出,撞在沈乃堂刀锋口处,踢势则丝毫不改。梁舜明知道不妙,施出压箱底本领,左掌下按,同时急退。

“砰!”“叮!”梁舜明一声闷哼,虽封了杜伏威的一脚,却吃不住由脚背传来的惊人气劲,口喷鲜血,整个人往后抛去。

沈乃堂与他硬拼一招后,被迫退半步,大喝道:“你们带梁公子走!”

岂知沈无双和师兄孟昌、孟然三人,见梁舜明往他们抛跌过来,不约而同伸手去接,只觉梁舜明重若千斤,虽接个正着,却受不住冲力,四个人齐往后跌,把后面的台子压个四分五裂,人和台上的杯碟饭菜,跌作一团,狼狈不堪。杜伏威冷笑一声,双袖扬起,忽衣忽护臂,杀得沈乃堂全无还手之力。幸好沈乃堂底子极厚,功夫又扎实,仍可支持多一段时间。

寇仲和徐子陵刚退至门外,打个眼色,狂奔而去。杜伏威哪想到两个左一句阿爹、右一句阿爹的乖儿子会趁机溜走,急怒攻心下,攻势顿时打了个折扣,也令沈乃堂争回少许优势。他见沈乃堂气脉悠长,没有十来招,绝杀不了对方。权衡轻重下,还是先抓着两个小子,再回来杀人灭口。大喝一声,硬把沈乃堂逼退两步,飘身退出门外。此时沈无双等扶着受了内伤的梁舜明站了起来,还以为沈乃堂大展神威击退敌人,哪知沈乃堂站定后,竟又连退三步,接着“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沈无双舍下梁舜明,由他两个师兄扶着,扑到沈乃堂旁抓着他臂膀骇然道:“大伯!你怎样了?”

沈乃堂深吸一口气,以袖拭抹嘴边血渍,沉声道:“此人是‘袖里乾坤’杜伏威,纵使你爹亲来,恐仍不是他对手,我们立即走。”

杜伏威追出饭馆外,灯火映照下的昏暗长街仍是闹哄哄的,想起这是镇内的花街,多座青楼,均集中此处,故人车不绝如缕。他想也不想,闪入横巷,跃上瓦顶,功聚耳目,全神察听,同时展开身法,蹿房越屋,不片晌已在几条街巷上绕了个大圈,偏是既见不到两个小鬼,更听不到急促的逃走足音。

以杜伏威之能,亦大感头痛。他已当机立断,舍敌追出,仍不能及时截回两人,可知两个小鬼机灵之极,竟懂得在附近躲藏起来,除非他能搜遍方圆百丈的地方,否则休想找到他们。这时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若早以手法制着他们的穴道,不管会对他们造成怎么样的伤害,就不会发生这么窝囊的事。自己是否患了失心疯,竟会有此失着,大不似自己一向算无遗策的作风。叹了一口气,跃回地面,再展开搜索行动。

此时寇徐两人刚步入隔了十多间店铺的一所子里,当然是寇仲想出来的诡计。因为照常理他们定会有多远逃多远,但杜伏威只要随便抓个人问问,便可知道他两个发足狂奔小子逃走的方向。而且傅君婥曾说过武林高手都是追踪的高手,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找最多人的近处往里钻,自然就走进这间飘香院来。

不过他们的衣服和落魄模样确让人不敢恭维。踏进大门,便给四个看门的护院保镖一类人物截着,其中一人喝道:“客满了,到别家去吧!”

寇仲嘻嘻一笑,探手怀内,才记起银两都在自己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时全慷慨赠予素素,忙一肘打在徐子陵臂膀处。

徐子陵只差未能与他心灵对话,当然挨肘知雅意,掏出几个碎银子,塞到其中一个汉子手心去。笑道:“我们的父亲和五位叔叔全在扬州当官的,这次是随堂叔到这里办货,好好侍候我们,自当重重有赏。”

那汉子一看手内银两,登时露出笑容道:“两位少爷请随小人来!”

两人大喜举步,入到厅堂,一名打扮得像老妖怪的鸨婆迎上来,看得两人立即倒抽口气,暗忖只看这鸨婆,便知比扬州春风楼的水平差得太远。不过此时逃命避难为要紧,哪会在这上头计较。那鸨婆见到他们,立即眉头大皱。倒非因他们乳臭未干,比他们更嫩的嫖客她亦见得多,但像他们那似是整年未洗澡、砰头垢面的客人,她还是初次见到。

鸨婆狠狠瞪着那大汉,毫不客气道:“阿远,这是怎么搞的?”

徐子陵又笑嘻嘻奉上银两,岂知鸨婆看都不看,不屑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们没看到入门处那牌子写着‘衣冠不整者恕不招待’吗?想要我们飘香院的姑娘招待你们,先给老娘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再来吧!”

寇仲和徐子陵暗忖这岂非要他们的命吗?

寇仲嘻嘻一笑道:“我们前来除了是要花银子外,还是要找个地方沐浴更衣。”

鸨婆奇道:“你们包袱都没半个,那来更换的衣物呢?”

寇仲不慌不忙向徐子陵道:“兄弟,出重金让这位大哥给我们找两套衣服回来。”

徐子陵忍痛取出四分之一身家的大锭银两,递给大汉。大汉和鸨婆同时动容。

大汉去后,鸨婆换上笑容,再接了徐子陵的打赏,恭敬道:“两位少爷请随奴家来。”

两人听她重重涂满胭脂的血盆大口吐出奴家两字,浑体毛管倒竖,对视苦笑,正要举步,后面传来呖呖莺声道:“陈大娘!两位小公子是来找哪位阿姑的呢?”

三人愕然转身。只见一位美妞儿俏生生立在他们身后,后面还跟了个俏婢和两个壮汉,正巧笑倩兮地用那对媚眼瞅着两人,体态更撩人之极,一副风流样儿。此女肤色白皙幼嫩,身材匀称,秀美艳丽,即使在扬州那种烟花胜地,这么青春焕发,毫无残花败柳感觉的女子,亦属罕有。两人一时看呆了眼。

陈大娘立即眉开眼笑迎过去,谄笑道:“原来是我的青青乖女儿回来,卢大爷他们等了你整个晚上哩。”

青青上上下下打量寇徐两人,“噗嗤”一笑道:“才刚入黑,怎会等了整个晚上呢?不过若他们还要等下去,会是整个晚上。”

边说边走到两人身旁,绕着他们打个圈子,大感兴趣道:“两位小哥儿是第一趟来的吗?刚才在外面奴家已看到你们,不过我在马车内,你们看不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