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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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写尘抱住她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掌心笼在她后脊肩胛骨上的金色莲印,以黑雾凝线,丝丝缕缕地渗透穿过。
魔主封线, 如法炮制。
他将这枚重新回归的莲印、圣体被操控的印记,重重包裹。
像是顾写尘独特的成结。
帝君力量全部恢复,敕令之力甚至遥胜从前, 对这具合欢圣体的控制力有多深远,顾写尘根本不想知道。
经历过两次, 已经足够。
再有一次, 他确实很难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霜淩靠在他起伏的结实胸膛上, 后颈微颤地仰起。
顾写尘搂紧她,看着黑线如雾弥漫浮动,在她玉瓷温热的肩骨肌肤上穿过, 微微泛红, 与莲印的金色辉映在一起。
顾写尘心底绷紧的弦这才松了一寸, 垂眸看她。
霜淩没有吭声,黑雾封线穿透肌骨皮肉仍是微微痛麻的, 可她清楚顾写尘在做什么,他在手动为她织一道最后的防线。
她水洗的瞳仁认真仰看, 长睫卷颤,唇珠微抿。
九洲被魔剑劈成截断,荒芜淹没四野,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说他要灭世,可这双黑眸浓云散尽, 眼底透蓝如初, 明明清醒得很。
在无人可知的岁月里背负一切的人, 又在光天化日里被万民唾弃。
霜淩眼睛很酸,又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君唤呢?”她扒住他的衣袖。
“没死。”顾写尘低声回答。
当初在仙盟盛会剑尊之号争夺时他就放过君唤一次,以剑把君唤钉死在一个地方,如今这招也奏效,捆住他的四肢手脚,好过被君岐在手中肆意操控。
霜淩点点头,荒息莲印仍在,她对合欢弟子的影响也在。
可天下这无数的人,顾写尘无法钉住所有人,她也无法让所有人清醒。
敕令之力唯有荒息可以抗衡,可霜淩的荒岚能覆盖全天下吗?当初她以爆丹身陨,阴阳双合鼎中的万丈荒息才够所有人清醒了一瞬。
如今普天之下都是被操控的人,怎么办?
即便是龙成珏、叶敛他们,已经知晓敕令在九洲过境后的无声改变,却也没有真正能抵消这种神力的方法。
霜淩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下这沧桑巨变的世界。
天地间一片霜白,荒芜地与绝落地相连。无灵的白雾,渡海的魔气,一切都在绞杀普通人。
人们前呼后拥地涌进乾天,涌上那尊神像,以为自己得到了帝君的救世指引,殊不知救世之君早就遗弃了这片土地。
不用想,君岐此刻一定在虚空之中欣赏着这一切。
他用荒息攥住了霜淩,但没有和顾写尘的剑硬碰。
他并不出手,是因为他无需出手,也不能出手。
“君岐不能用剑,他的身体像是虚化的,”霜淩在风中屏息,识海中低声飞快地说着自己在帝君旁近处的观察,“我们只有拖出他的真身,才有可能击倒他,否则他永远是无可解的。”
顾写尘手臂揽着霜淩,垂眸看她。
霜淩的语气很急,抬起清丽的眸光,“他虽然偷走了你的力量,但是不能用剑,他的本体还是不堪一击,我们不是全无胜算。”
顾写尘下颌微敛。
…不止于此。
但她眼底已经红过又红,顾写尘不打算剖开告诉她。
“没关系,他既然需要偷,就说明他自己不能,”霜淩叽里呱啦地分析着,在他耳边不停地嘀咕,“无论是敕令之力,还是修为能力,这说明他本身是一个天资很差的凡人,现在他想让我吸走神像的荒岚然后飞升。但同样的,这敕令之力就会……”
她很亢奋,在发现乾天帝君拼凑成顾写尘的样子之后,她一直很亢奋。
像是怕他在自己诡谲难测的命数之前感到难过,所以她一个不算太善于言辞的人,挤满空气似的说个不停。
“所以我还有个办法——”霜淩看向顾写尘。
顾写尘低头封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瓣。
他咬住她,用了点力气,像是躁郁的厮磨,又像是确认她的存在。
舌尖挤进她的齿关,顺着她的舌面重重舐咬。
于是霜淩的亢奋就像是皮球泄了气,顺着他发烫的舌尖,呵气唔唔出声。
柔软指腹不自觉捧在他的侧脸。
这张面孔,向来冷感。触手就能碰到很硬的骨骼,绷着线条锋锐的一副漂亮皮相,可这种淡然冰冷之下是烧不尽的暗火,就像他难于出口的爱一样。
这才是顾写尘,她分得清。
顾写尘终于松开她,前额顶在在她的鼻尖,声音犹似冷静,像是告诉自己,“…回忆一下。”
霜淩揪住他衣服,回神不解,“这就需要回忆了?”
顾写尘黑眸清晰:“忘记,很可怕。”
霜淩抿抿唇瓣,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但她揪住他衣襟的手更紧了些,魔主黑金色的绸衫被她彻底捏皱,像是印记一样。
“九洲上下,不会全然忘记你的光辉。”她认真说。
顾写尘看着她,眼底深邃地压着什么,但没有纠正她。
霜淩牵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看向地面上讨伐“顾写尘”的众生。
“我有办法的。”
…
“顾写尘,呸!”
“推倒他,帝君就会救世!”
苍生在俯瞰之中如蝼蚁,被敕令指挥得团团转动。那人在几千年的帝座之上,就是用这种目光统御九洲,所以他渐渐忘了自己也是凡人。
万千蝼蚁在白雾之中密密麻麻地乾天而去,像是企图扳倒巨物的蚁群,带着各洲千年来积累的所有力量。
兑泽千机门扛着寒山之日的巨炮,她看见擎拆长老身后原本背着净化荒芜地的灵甲,她在千机门中的时候见过,因为兑泽是离荒芜地最近的边缘地带,整个千机门都设立着这样的灵甲——他带出来,原本是想尽力净化白雾,却无法抵抗敕令之力的操控。
千机弟子们从西境走出,是最远的边境,一路碰见平光阁的人。
巽风、坎水、坤地,所有人都无法抗拒那股力量,所有人都在对抗“顾写尘”这个名字。
集生民之力,灭掉真神,然后霜淩会在暴涨的荒息中彻底达成君岐所求的飞升,而且九洲上下也会彻底坍塌毁灭,灵脉尽失,荒芜遍地。
这万民之中有普通凡人,有漫漫修道之人,这些他们甚至不能直接下手去砍——而这也正是君岐闲适的阴毒所在。
他知道顾写尘很清醒,更知道圣女心有不忍。
他看出霜淩当年能在乾天之上为了所有弟子、为了顾写尘飞升而选择自己爆丹,今日也绝无可能为了避免自己飞升为养料、而痛杀所有凡人。
于是这一切成为绞杀她和顾写尘的死循环。
人们憎恨顾写尘灭世,信奉帝君,敕令之力加深,神像覆灭,霜淩必然飞升、组成他的最后一环。
霜淩隔着荒芜的白雾,对上神像那缄口悲悯的面容。
她心中的想法一点点成型,背后的金色莲印更加发烫,穿过浓雾,传递到每一个与她相连的合欢弟子那里。
人们误以为这是顾写尘的神像,所以感觉到愤怒。
“呸!”
“顾写尘还敢以自己为神像!”
“什么九洲第一剑尊?当年他在这里三次折桂,还在这里飞升,谁知道后来能这么丧心病狂?”
“看见这张脸就恶心!”
那座无言的神像被苍生万众刀刀剑剑地劈砍,那张酷似顾写尘的面孔开始有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在淹没的岁月中,它无法为自己辩驳。
人们忘记过顾写尘的名字,可这一次敕令之力没有抹除他的存在,是因为这个名字已经彻底跌落浑浊。
可这其中有一个因果逻辑。
帝君需要毁灭神像来让荒息彻底冲破霜淩的飞升之限,但同时,他的敕令之力本就来源于神像,他是窃取了神之口才拥有这种力量,所以当神像衰弱直至彻底覆灭,当他所求圆满,也就不再需要、不再拥有敕令之力。
换句话说,如果霜淩能感知到的荒岚力量越来越重,正说明他的敕令之力也正在削弱。
还有一点,是霜淩被缚在他身边意识到的事——君岐在意世人的目光。
或许这是他作为凡人的骨性,或许是成神的需要,神需要善而悲悯。所以他隐匿在背后,将顾写尘推到风口浪尖,让万民自己毁灭神像——就是为了不脏其手,不让毁道灭神的罪名落在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