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 薄云化作一层雾纱蒙在天际。
道路泥泞不堪,一滩滩积雨如同星罗棋布的镜面。
马蹄顷刻间碾碎这些镜面,拖曳着车厢, 一路疾驰纵风而去。
李刻霜架着马车,时不时便朝车厢内看一眼。
天光太暗, 帘幕内只看得清窗格前少年的半身剪影。
少年额发凌乱遮盖脸庞,高束的马尾此刻耷拉下来,从肩头垂到胸前。
他怀里小心托着阮柒, 护着他额头不让马车颠簸惊扰到他。
因冰魄莲的药性, 掌下的脸颊触感冰凉, 让他想起绝情岩的酷寒。
而今他早已远离那座冰窟, 而阮柒却还在饱受酷寒煎熬。更不知昨晚受到司徒衍何种酷刑,阮柒在昏迷之中仍不安稳,口中念念一个名字……
他几乎是用骗的手段, 才将阮柒带出了钦天监地牢。
冰魄莲用不上了。
因为药方中并无这一味药。更因为李无疏金身已被夺走。
将心比心, 连李半初都觉得那事实太过残酷,阮柒要如何接受?
司徒衍用一张假药方将他们骗去天心宗,趁机对无心苑下手, 上演了一出调虎离山。又利用冰魄莲要挟阮柒束手就擒。
这一通算计滴水不漏, 所有人毫无防备,处处掣肘。
李刻霜第五十四次回头,终于忍不住问道:“待他醒来,你要如何向他解释?”
“回到无心苑, 他自会明白。”李半初神情狼狈。
“你……”
李刻霜心中有太多疑问, 关于李半初反杀摘星的那一剑, 关于他和阮柒那一场对招,还有他们之间的那个长吻, 还有关于李半初曾经的承诺……
但看到李半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切疑问都被冰封住了。
“罢了。”他低声说道,仿佛只是为说给自己听。
无心苑。
白术早已赶到,等在此地为阮柒治伤。
处处失利令铜板等众人都愁云惨淡,整个院子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反倒是李半初这个才来不足一个月的弟子成了大家的主心骨,镇定自若地指挥铜板元宝算盘收拾残局,照料伤患。
李刻霜片刻不得闲,才歇下脚,便收到江问雪的来信,让他速回宗门。
他临走前,回头看了眼兵荒马乱的无心苑,自以为出其不意地,又朝李半初喊道:“李无疏!”
李半初只是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我不是!别这么叫我!”
“你当真不是他么?”
李半初不想再强调一遍。
李刻霜看着他,面有不甘:“我只是……我看你那一剑颇得李无疏真传,想要邀你去太微宗,给宗门弟子指点一下剑法。”
李半初心中微动,这句邀约从故人之口说出,如何能叫人不心动呢?
但有些事情并不遂人愿。
他身为天道,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心念一动,瞬息千里。先前未得人身时,他已经故地重游许多次。
只是物是人非,现在的太微宗和他少时的模样已大不相同,昔日的同宗师兄弟也都命丧于那场劫难,再也回不来了。
无怪乎司徒衍、陆辞之流想要复辟旧天道。
天下谶书在手,众生命运皆在掌握之中,这样的存在之于人间,与神何异?
只是,人心贪婪。
无论是当年败于李无疏之手的陆辞,还是现在谋夺《衍天遗册》的司徒衍,都满怀私欲,道心不正。
若叫这样的人成为天道,恣意妄为,岂非生灵涂炭?
“再说吧。”他缓缓转开视线,看向忙碌的无心苑,“现在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