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柒终于将李无疏的玉身雕刻成型。
他刀工精细, 雕得恣意灵动,纤毫毕现。
纯白通透的灵玉脱胎成青年,面容却很有些少年的青涩。
阮柒对这副样貌仿佛烂熟于心, 每一刀都倾注了十二分的心力。
李无疏喜欢极了。
这是件艺术品,用来给自己做肉身太浪费了。
这玉身动作神态栩栩如生, 是舞剑的姿势,手里却是空的。
他想不通,阮柒为何不给自己雕一柄剑?玉料分明是足够的。
“你有剑。叫做裂冰。”阮柒像是猜到他的想法, 对魂火说道。
李无疏更加雀跃。
原来他还有属于自己的剑, 他竟从没见过。
“现在还不是时候。”阮柒道, “待我找回你的三枚魂火, 再将裂冰交给你。”
三枚魂火?
他这段日子过得安逸,乐不思蜀,几乎快要忘了此事。
*
魂火落在树上, 微小如雪花。
他无力挪动自己, 任风吹到哪便是哪。
“喂,符崵山是在前面?”过路的黄鼠狼问他。
李无疏摇头,满树的叶子跟着扑簌簌抖。
都说草木成的精愚昧无知, 让人感到可笑又可怜。
连自己生长的地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不可怜吗?
“橘子只有一肚子糖水,居然也能修炼成精。”黄鼠狼啧啧摇着头提醒他,“看好自己,可别给鸟吃了。”
原来他是橘子树。
李无疏好似在久远以前梦见过, 自己变成了一株橘子树。
那梦的结局他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 他只知安心做树。
他眼前的山叫做符崵山, 多精怪,少人烟。
李无疏这天一睁眼却见一个奇怪的人。
夜深人静, 那人手上提着琉璃灯盏,坐在树下的石碑休憩。
冠幅茂盛的树遍地都是,那人为什么偏挑了这一株?
他新近果实成熟,小橘子下雨似的往下掉,一摔一个黏糊糊的坑。
在这样尴尬的时期,外人的靠近让他分外难堪。
“你这样,修不成人。”那人道。
李无疏沉甸甸的枝条轻轻摇曳,月光透过树影,在地上投出三个大字。
——为什么?
“这地方灵气稀薄,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树长在哪里,就呆在哪里?难道还可以挑的吗?
李无疏瞪着这人,树影又变成新的字句。
——喜欢这。
那人道:“这里是齐物之境,你所见一切都是画的。”
李无疏不相信。这怎么可能?
“你只待在一处不动,当然看不到。我从路的那头过来,从那边看,这座山没有厚度。”
没有厚度?山没有厚度该会是什么样子?
李无疏想象不出。
那人又道:“你走两步路,便能瞧出端倪了。”
——我走不了。
李无疏口不能言,只能用树影写字与他交谈。
身为一个树,也不能化形,要怎么走呢?
“橘树成精确实鲜见,化形更是天方夜谭。”那人笑了笑,话锋一转,“我倒见过一个先例。只不过,那株橘树得以化形,是有契机的。”
——愿闻其详。
“他遇上了一只绣眼鸟,鸟啄了他的果实。为追凶报仇,他气急之下便化出了人形。”
李无疏感到纳罕。
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事?莫不是编的?
那人知道他不信,只是笑了笑。
也不多解释,抬手从他沉甸甸的枝头摘了颗熟透的橘子,转身便走。
这一套举动下来,李无疏看傻了眼,回过神后,下意识就追了过去。
随着他抬脚,橘子树拔地而起,抖落无数泥土。
这一步迈出之后,他当真看到眼前的景色变了。
一丛丛树像是一张张剪纸,因他挪了一步而错落开来,好些熟悉的邻树暴露出没有厚度的侧影。
那人方才所言竟是真的。
很快他发现,那山,那云,那山间小径,都像是画的,宛如皮影戏里的背景画。